豆大的雨点砸在燕国相府的青瓦上,炸开无数朵浑浊的水花。
屋檐下,二十三岁的沧溟羲垂手而立,目光穿透雨幕,落在庭院中央那株被雷电劈得焦黑的古槐上。
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凝成一道冰凉的水线。
“相爷到!”
侍卫的唱喏撕裂雨声。
沧溟羲转身,看见燕国丞相田轸在侍从簇拥下踏入厅堂。
这位权倾朝野的老人身着紫色蟒袍,腰间玉带嵌着七颗东海明珠,但沧溟羲的视线却死死钉在他眉宇之间——那里盘踞着一团凝如实质的黑气,形如垂死之蛇。
“溟羲啊,你观这天象如何?”
田轸捋着花白长须,目光扫过窗外电闪雷鸣,“这场雨下了三日,黄河水位己涨过警戒石...”沧溟羲袖中的无字书突然发烫。
这本祖传的青铜封皮书此刻在他袖袋里震动,烫得他腕骨生疼。
他强忍着灼痛开口:“相爷,此非天象之祸。”
“哦?”
田轸挑眉。
“是命劫。”
沧溟羲向前一步,雨水从额发滴落,“您眉间死气盘结,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厅堂里死寂得可怕。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只有烛火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曳,将众人身影拉成扭曲的鬼魅。
“放肆!”
侍卫统领“锵”地拔出佩剑,“妖言惑相爷,当诛!”
剑锋抵住沧溟羲咽喉的刹那,袖中无字书骤然爆出高温。
他眼前闪过破碎画面:田轸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半截断剑;暴雨冲刷着相府金阶,血水漫过石缝间新生的苔藓;灵堂白幡在风中狂舞,而自己跪在刑台上,刽子手的鬼头刀反射着惨白的天光...“三日期限。”
沧溟羲迎着剑锋又进一步,咽喉皮肤被割开细线般的血痕,“若三日后相爷安然无恙,我沧溟羲自刎谢罪。”
田轸忽然抬手。
侍卫统领的剑僵在半空。
“你说血光之灾,”老丞相的声音像浸了冰,“从何而来?”
“西方。”
沧溟羲指向西窗。
无字书在他袖中疯狂翻页,烫得他手臂抽搐,“金戈之气己现,三日内必有刺客入府。”
田轸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西窗外是连绵的屋脊,更远处,玄武碑的轮廓在雷光中若隐若现。
那座高耸入云的巨碑是燕国圣地,碑身上刻满无人能解的古老铭文。
“相爷莫信这术士胡言!”
幕僚疾步上前,“昨日西郊大营刚调来三百精兵...”话音未落,一道霹雳撕开天幕。
惨白电光中,西窗外的屋脊上,几个黑影正狸猫般掠过瓦片!
“刺客!”
瞭望塔上的卫兵嘶声大喊。
厅堂顿时大乱。
侍卫们撞翻案几,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田轸被亲卫层层护住后退,目光却穿过混乱人潮,钉在沧溟羲身上。
“拿下刺客!”
丞相的声音响彻厅堂,“沧先生请随我来!”
沧溟羲跟着田轸穿过三重门禁,进入地下密室。
无字书仍在发烫,书页边缘烙着他的皮肉,发出焦糊味。
“先生如何得知刺客来袭?”
田轸屏退左右,密室里只剩他们二人。
“相术观气。”
沧溟羲亮出袖中无字书,“此物可显...”他的话戛然而止。
青铜书封上,不知何时浮现出血色篆文:”逆天改命者,诛“田轸并未看见异象,追问道:“可能看出幕后主使?”
沧溟羲凝视丞相眉心。
那团黑气正疯狂蠕动,隐隐凝成玄武形状。
他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灵台清明:“死气根源在北,与碑有关。”
田轸瞳孔骤缩。
他猛地掀开墙角暗格,取出一卷蒙尘的羊皮地图:“可是此处?”
地图标注着城北禁地——玄武碑林。
碑林中央用朱砂画着巨龟图腾,龟背裂痕纵横,恰似丞相眉间死气!
“碑裂则国危...”田轸指尖发颤,“先祖遗训竟是真的...”突然,密室穹顶传来木材断裂的***。
沧溟羲抬头,看见房梁上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裂缝竟组成清晰的玄武纹路!
“相爷速离此地!”
沧溟羲厉喝。
两人冲出密室时,整根横梁轰然砸落,溅起漫天烟尘。
田轸被侍卫架着退往安全处,却回头嘶喊:“护住沧先生!”
沧溟羲却僵在原地。
无字书像烧红的烙铁紧贴皮肉,书页上血字疯狂闪烁:”劫数己定,避则祸延“他眼睁睁看着丞相被簇拥着退向东厢。
那是他精心推算的吉位,但此刻田轸眉间的死气,正由玄黑转为猩红!
“走不得!”
沧溟羲拔足狂奔,“刺客在...”警告卡在喉咙里。
西面院墙突然爆开,三名黑衣死士破墙而入,弩箭首射田轸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沧溟羲扑倒老丞相,箭矢擦着他肩胛没入地面。
“保护相爷!”
侍卫统领率人迎战。
沧溟羲扶着田轸退到廊柱后,心脏狂跳。
无字书温度骤降,书页浮现新字:”申时三刻,金阶溅血“距申时三刻,只剩半柱香!
“去祭坛!”
沧溟羲拽起田轸,“唯有玄武祭坛可镇杀劫!”
暴雨中的祭坛泛着青黑幽光。
九级石阶顶端,玄武巨碑巍然矗立。
两人踏上石阶时,田轸突然踉跄。
“相爷?”
“无妨。”
田轸扶着膝盖喘息,“当年随先王出征,腿上中过箭...”沧溟羲如遭雷击。
他想起预言画面里,田轸正是因腿伤跌倒,被断剑穿胸!
“别动!”
他嘶声警告。
迟了。
田轸右脚踏上第三级台阶时,靴底突然下陷半寸。
机括转动声从石阶内部传来——这级台阶竟被改造成翻板陷阱!
“抓住我!”
沧溟羲猛扑过去。
指尖触及丞相衣袖的刹那,无字书爆出灼目血光。
庞大的威压如巨山砸落,沧溟羲全身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眼睁睁看着田轸坠入陷阱,下方密布淬毒的青铜矛尖!
“不!!!”
沧溟羲的怒吼与金属撕裂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看见田轸胸口冒出半截矛尖,鲜血顺着古老的玄武纹路蔓延;看见暴雨冲刷着金阶,血水渗入石缝;看见自己跪在刑台上,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预言分毫不差地应验了。
“诛!”
雷霆般的吼声震得雨幕倒卷。
沧溟羲猛然抬头。
玄武碑顶站着个黑袍人,狂风掀起他的兜帽,露出半张青铜面具。
那人手中令旗挥落,碑身铭文逐一亮起。
无形的巨力扼住沧溟羲的喉咙,将他死死按在血泊中。
骨骼发出碎裂声,七窍渗出鲜血。
无字书在怀中疯狂震动,封皮上的“诛”字像活物般扭动。
“触碑律第三条!”
面具人的声音似金铁交鸣,“窥天机者,剜目!”
沧溟羲在剧痛中挣扎抬头。
雨幕深处,相府大门被轰然撞开,黑压甲的武士如潮水涌入。
为首将领玄甲玄盔,手中劲弩锁定他的眼睛。
冰冷的机械音穿透雨幕:“刑律司奉碑拿人——违律者沧溟羲,自抉双目!”
“否则,诛九族!”
弩机扣动的轻响,成了沧溟羲昏死前最后听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