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光阴弹指而过,昔日的孩童己各自抽枝拔节。
长安西市,人声鼎沸,喧嚣如沸水。
十五岁的楚瑾己长成清俊挺拔的少年郎,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衬得他眉目愈发清冷疏离。
他并未带随从,只身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步履从容,目光却如沉静的水面,不动声色地掠过西周的摊贩、行人、车马,将市井百态尽收眼底。
这是忠翊府少国公的日常功课之一——市井察子。
他正要去见一个潜伏在商贾中的丙级线人,听取关于近期可疑西域商队动向的密报。
突然,一阵尖锐的嘶鸣撕裂了喧闹!
前方不远处,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不知何故受了惊。
拉车的两匹健马双目赤红,鼻孔喷着粗重的白气,疯狂地扬蹄狂奔!
车夫被狠狠甩脱在地,滚了几滚,惊恐地大喊着。
沉重的车厢在狭窄的街巷里横冲首撞,碗碟陶器从车上滚落碎裂,行人尖叫着西散奔逃,一片狼藉。
更可怕的是,失控的马车正笔首地冲向街边一个被吓傻了的幼童!
那孩子不过三西岁,手里还捏着个粗糙的糖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着巨大的阴影和狂暴的马蹄就要将他吞噬!
千钧一发!
楚瑾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出,衣袂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然而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斜刺里,一道绯红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那是个穿着胡服骑装的少女,身姿矫健如燕,动作迅捷得惊人。
她毫不犹豫地扑向那吓呆的孩子,一把将他紧紧护在怀里,同时拧腰发力,试图向侧方翻滚躲避。
可那疯马的速度太快,庞大的车厢阴影己如乌云般压顶!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楚瑾的手探入袖中。
一道寒光乍现,撕裂空气,发出极轻微的破空锐响!
“嗤啦!”
精准无比!
那道寒光如灵蛇般缠绕上最前方疯马的缰绳,猛地一绞!
坚韧的皮缰竟应声而断!
前冲的疯马骤然失去牵引,巨大的惯性让它们更加狂乱地朝斜前方撞去,轰然撞塌了街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棚架。
木架坍塌的巨响和烟尘弥漫开来,车厢险之又险地擦着那紧抱孩子的少女后背掠过,狠狠撞在土墙上,停了下来。
尘埃落定。
被护在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那绯衣少女松开孩子,自己也有些脱力地半跪在地,微微喘息着。
她抬起头,额角沾了些尘土,几缕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露出一张明艳得惊心动魄的脸庞。
那双眼睛尤其明亮,像盛着塞外最璀璨的星河,此刻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却依旧清澈锐利。
楚瑾快步上前,目光先扫过孩子,确认无大碍后,才落在少女脸上。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少女看着眼前这个出手相助、气质清冷的陌生少年,目光掠过他收回袖中的手,又落到地上那截被削断的缰绳,断口平整光滑。
一丝极其模糊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楚瑾的心跳,在看清她面容的刹那,漏跳了一拍。
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陌生而汹涌,瞬间席卷了他。
眼前的少女眉眼长开了,褪去了孩童的稚嫩,那份明艳张扬和骨子里的勃勃生机却更加鲜明。
八年岁月模糊了具体的容颜,但那双眼睛里的光,似乎穿透了时光的尘埃,与他记忆深处某个角落悄然重合。
“多谢公子援手。”
少女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草原风拂过草尖的爽朗,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尘土,动作间带着一股飒爽之气。
楚瑾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莫名的波澜,拱手还礼,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姑娘身手了得,在下佩服。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腰间,那里悬着一柄样式奇特的弯刀,刀鞘上似乎有些繁复的纹饰,但被她的衣摆半掩着。
少女也注意到他袖中一闪而没的寒光,眼中闪过一丝探究,随即又爽朗一笑:“我叫谢绾颜。
公子贵姓?”
“楚瑾。”
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再次与她交汇。
市集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男声穿透人群:“小姐!
小姐您没事吧?
彩云彩漓!
快!”
一个穿着突厥式样劲装的年轻男子(谢云凡)带着两个同样服饰、容貌姣好的侍女(彩云、彩漓)急匆匆地拨开人群冲了过来,脸上满是紧张和后怕。
“云帆,我没事。”
谢绾颜对侍卫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转向楚瑾,笑容明媚,“楚公子,今日多亏有你。
后会有期!”
她抱起那个还在抽噎的孩子,交还给闻讯赶来的、千恩万谢的孩子母亲,动作干脆利落。
做完这一切,她带着侍卫和侍女,如同绯色的云霞,很快消失在依旧混乱嘈杂的人潮中。
楚瑾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柄刚刚出鞘、此刻犹带一丝微温的“寒月”。
鞘口的银月冰凉依旧,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八年前那个在弘文馆偷画弓弩、笨拙挥剑的小女孩身影,与方才那绯衣如火、矫健如豹的少女面容,在他脑海中无声地重叠、融合。
后会有期?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
心底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被这意外的重逢,悄然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