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那场短暂却恐怖的地动撕裂了大地,也撕碎了小镇居民最后一点可怜的安宁。
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烟尘混合着血腥气、泥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焦糊”气息,在死寂的空气中弥漫。
哭泣声、***声、呼唤失散亲人的哀嚎声,在废墟间此起彼伏,像钝刀子割着人心。
微弱的火把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绝望的面孔。
他们的“心相”——那些模糊的光影——大多黯淡萎靡,如同风中残烛,被恐惧和悲伤死死缠绕,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谢砚靠在一堵半塌的土墙下,脸色依旧苍白,额头的冷汗被夜风吹干,留下冰凉的黏腻感。
剧烈的头痛和眩晕感稍稍退去,但脑海中残留的那些混乱、扭曲的“心相”碎片景象,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带来持续不断的精神刺痛。
他下意识地摸了***口,那枚残破的青铜古镜紧贴着皮肤,冰冷坚硬,仿佛昨夜那瞬间的滚烫与苍茫气息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他知道不是。
“镜渊……” 他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
那试图“映照”混乱心相的清冷光华,那源自古镜的神秘力量……这就是他的“心相”?
一种能窥见他人心灵投影、甚至可能影响它们的能力?
这念头让他既感到一丝异样的力量感,又生出更深的寒意。
这种能力,太诡异,也太危险。
一旦暴露……“小砚子!
小砚子!
你看见孙瘸子了吗?”
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同住在镇西的王婶,她的“心相”是一团不断颤抖的、絮状的灰云,此刻正剧烈地翻滚着,显示出极度的不安。
谢砚心头一紧,猛地站起身。
昨夜混乱中,他将孙瘸子从地缝边缘拖开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己是深夜。
孙瘸子呢?
“王婶,孙伯他……昨夜分开后我就没见到了。”
谢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完了……完了啊!”
王婶一拍大腿,眼泪就下来了,“他家那半边屋子全塌了!
大伙儿刚挖开……人……人没在里面!
可他的拐杖……在、在井边那大缝旁边找到了!”
苦水井!
地缝!
谢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拔腿就向镇西头冲去,甚至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阵阵刺痛。
苦水井所在的位置,如今己是一片狼藉的塌陷区。
那道撕裂大地、吞噬了半口水井的深壑,如同大地上丑陋的伤疤,狰狞地敞开着,散发出阴冷潮湿的土腥气。
井口旁,孙瘸子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孤零零地躺在碎石瓦砾中,旁边还有一只被踩扁的旧陶罐——正是昨夜谢砚给他打水的那只。
几个镇民围在附近,脸上带着悲戚和茫然。
他们的心相光影暗淡,如同蒙尘的琉璃。
谢砚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深不见底的地缝边缘。
除了塌陷的痕迹,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几处相对新鲜的、被刻意翻动过的泥土痕迹;几块断裂的石板似乎被什么东西大力撬开过;还有……一丝极淡、却极其刺鼻的硫磺与腥甜混合的怪味!
这绝不是自然塌陷能留下的!
他强忍着脑海中因靠近这灾难源头而再次加剧的刺痛感,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被翻动过的泥土。
手指轻轻拨开浮土,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挖了出来。
那是一截匕首的残刃。
刃身黝黑,不知是何材质,入手沉重冰寒。
刃尖部分己经崩断,但残留的刃身上,赫然刻着一个在昏暗天光下依然清晰可见的暗金色纹路——一只缠绕着荆棘的断爪!
与里正袖口、与三年前养父母遇难现场发现的标记,一模一样!
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了谢砚的心脏,比昨夜的“心相潮汐”余波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
果然是人祸!
这匕首,是凶手留下的?
还是……昨夜有人趁乱来此,在寻找什么?
或者……在毁灭证据?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这截残刃,冰冷的触感***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嗡!
怀中的青铜古镜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温热!
紧接着,谢砚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强行拽入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眼前不再是废墟,而是那截黝黑的残刃被无限放大!
他看到刃身上那暗金色的“荆棘断爪”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一股阴冷、暴戾、带着毁灭欲望的意念,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从那纹路中窜出,狠狠刺向他的意识!
“呃!”
谢砚闷哼一声,头痛欲裂!
这股意念充满了恶意,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杀戮深渊!
然而,就在这意念即将侵蚀他精神的刹那,他体内那点清冷的“镜渊”光华应激而亮!
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
它不再是被动映照,而是第一次主动地迎了上去!
如同水镜试图映照毒蛇!
刹那间,谢砚的“视野”中,那暴戾意念的深处,极其模糊地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一片燃烧着暗紫色火焰的地窟,洞壁上刻满了扭曲的符文。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将某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倒入一个刻满符文的石槽。
一个模糊的背影,披着暗沉如夜的斗篷,斗篷边缘似乎绣着同样的荆棘断爪纹路,只是更完整、更狰狞!
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死寂,如同行走的坟墓!
画面一闪而逝,如同镜花水月。
那股暴戾意念似乎被“镜渊”的映照激怒,发出无声的咆哮,更加凶猛地冲击而来!
“噗!”
谢砚再也支撑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了身前的泥土上!
强烈的反噬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手中的残刃也“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小砚子!
你怎么了?!”
旁边的镇民被他突然吐血的样子吓坏了,连忙围过来。
谢砚摆摆手,艰难地喘息着,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残刃,眼中充满了惊骇和后怕。
刚才那瞬间的“映照”,虽然付出了代价,却让他窥见了这标记背后隐藏的恐怖冰山一角!
那地窟、那仪式、那斗篷人……绝非青萍镇这种地方能容纳的存在!
“这……这匕首……” 谢砚声音嘶哑,指着地上的残刃,“是凶器!
昨夜……昨夜有人来过这里!
孙伯他……”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孙瘸子,恐怕不是死于意外塌陷!
镇民们看着那造型狰狞的残刃和上面诡异的标记,再看看谢砚惨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恐惧再次笼罩了他们。
“是……是那些人!
是那些毁了我们灵脉的恶鬼!”
有人带着哭腔喊道。
昨夜那恐怖的呜咽和地动,加上这诡异的凶器,足以让他们将矛头指向未知的、带来灾祸的势力。
谢砚没有解释自己“看到”的更多。
他默默捡起那截残刃,用破布小心包好,贴身藏起。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指向仇人和幕后黑手的线索。
“去找里正!”
一个镇民突然喊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人,他总得管管!”
“对!
找里正!”
人群的恐惧迅速转化为一种盲目的、寻求依靠的冲动,簇拥着向镇中心、里正那相对完好的宅院涌去。
谢砚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复杂。
找里正?
那个袖口藏着同样标记的人?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也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位里正大人,会如何解释昨夜之事,以及……他袖口下的秘密!
里正的宅院在青萍镇算是鹤立鸡群,青砖黑瓦,院墙高耸。
此刻,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戒备。
愤怒的镇民拍打着门环,高声叫嚷着。
过了许久,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探出头,脸色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吵什么吵!
老爷受了惊吓,正在静养!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静养?!
孙瘸子死了!
镇子毁了!
他当里正的躲起来就能行?!”
群情激愤。
“就是!
昨夜那鬼动静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你们招来的灾祸?!”
有人口不择言地喊道。
“放肆!”
管家厉喝一声,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休要胡言乱语!
昨夜那是天灾!
地龙翻身!
关老爷什么事!
都散了!
再聚众闹事,小心老爷报官!”
管家色厉内荏的呵斥并未能驱散人群,反而激起了更大的不满。
就在推搡吵闹之际,谢砚的目光死死盯住院墙一角——那里,靠近后巷的阴影处,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落地时轻如鸿毛,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那人全身包裹在暗沉如墨的夜行衣中,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冰冷、漠然,毫无人类情感,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在谢砚下意识凝神“看”去的瞬间,他仿佛看到那黑衣人周身缭绕着一层极其稀薄、却令人心悸的死灰色雾气!
这雾气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的爪形轮廓,散发着与匕首上残留意念同源的阴冷、毁灭气息!
荆棘断爪!
斗篷人?!
(虽然衣着不同,但气息本质相同!
)谢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强忍着精神刺痛和身体虚弱,猛地从人群中挤出,拔腿就向那黑衣人消失的后巷追去!
“站住!”
他低吼一声,声音因紧张和虚弱而发颤。
那黑衣人似乎没料到会被发现,身形微微一顿,随即以一种远超常人的速度向前掠去,如同融入夜色的鬼影!
谢砚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追赶。
他体内的“镜渊”光华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刚才的反噬而明灭不定,难以再次凝聚。
但他不能放跑这人!
这可能是找到孙瘸子下落、揭开真相的唯一机会!
两人一追一逃,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后巷中穿梭。
谢砚拼尽全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影越来越远。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时——那黑衣人突然在巷子尽头一个急转弯,消失不见。
谢砚气喘吁吁地冲到拐角,眼前是一条死胡同!
尽头是一堵高墙!
人呢?!
他猛地抬头!
只见墙头上,那黑衣人正冷冷地俯视着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同两点鬼火。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谢砚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那死灰色的爪形心相虚影在黑衣人背后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蝼蚁……也敢窥探?”
一个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首接传入谢砚脑海,带着浓重的杀意和一丝……轻蔑?
话音未落,黑衣人屈指一弹!
嗤!
一道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芒,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射向谢砚的眉心!
速度之快,远超谢砚的反应极限!
死亡!
前所未有的死亡阴影瞬间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