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穿着薄西装外套走在酒店回廊，雷万里也不免感觉到皮肤底下水分迅速蒸发。
古老宣礼塔的剪影映照在开阔的连廊落地窗里，繁华与蒙尘并存，构成一种独特而疏离的节奏。
有点魔幻现实主义。
雷万里侧头看着看着就慢慢停下脚步，抱着双臂开始出神。
距离那场白酒畅喝的接风宴己过去十天。
中铁二十三局阿莱德项目部初步在这片沙漠里扎下根来，雷万里带着几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小伙忙得像工蚁。
图纸送审、本地分包商资质考察、与新月国港口管理局的初步沟通……刚结束与项目组其他中层的夜间视频会议，口干舌燥。
算了，牛马的命。
雷万里认命地拖着身体走进万豪的咖啡厅。
视线落在窗外，远处沙漠边缘线融在深沉的夜色里，只有近处的酒店庭院泳池边，几盏椰枣树造型的地灯散发着懒散的暖光。
一丝细微的咖啡香气穿透了室内冷气的味道。
雷万里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转过视线。
走廊拐角处附设的休息区，临窗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深色薄款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是同色系的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
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罩着赵默驰。
他微微前倾，眼镜架在头上——正艰难的看着手里的材料。
身前的圆形小茶几上，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散发着微弱的热气，旁边的骨瓷碟里还放着半块小巧的椰枣蜜点心。
——赵默驰？
雷万里视线停驻。
他一个大参赞，深夜出现在万豪这种商业酒店….？
我靠。
雷万里悚然一惊，想挪开视线，却己经晚了——他显然也察觉了有人。
目光从材料里抬起，准确地落到她身上。
廊灯和台灯的交织光线落在赵默驰脸上，印第安纹深的像峡谷。
“雷经理。”
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
“哎，赵参赞。”
雷万里颔首回应，维持着职业性的距离感。
她显然有点纠结，动了动腿——还是站起来了，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极轻微的声音，走近了几步。
雷万里停在离沙发几步远的恰当距离。
咖啡的香气浓了。
“刚开完会？”
赵默驰扫了她一眼，像她嫡亲的领导——并没有邀请她坐下的意思。
他往后靠，翘起二郎腿，语气很低，“我看你们项目组挺忙，成天成天泡在我们单位不撒手。”
不太像夸奖。
手下那些毛头小孩不懂人情世故，去麻烦人家连杯饮料都不会送。
雷万里衡量着他的话口，决定服个软：“实在是不好意思，总去打扰使馆同事们。”
她笑的略带谄媚：“特别感谢使馆配合我们工作。”
赵默驰眼皮往上抬了抬，一扬下巴：“你坐，坐。”
“阿莱德气候不好吧？”
赵默驰放下材料，身体又往前探，姿势豪迈的乍着胳膊喝了口咖啡：“今天来和你们领导谈个事，他说一到晚上就鼻血流个没完。
你怎么样？”
他放下杯子，“适应吗？”
声音平静，听不出是在扯闲篇儿还是提示。
雷万里接受到了“领导流鼻血”这些信号，一边分析送点什么给大经理能到他心坎儿，一边一心二用回答他：“还在适应气候。”
“谢谢参赞关心。”
她补充了一句，标准的、无懈可击的社交辞令。
赵默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阿莱德的夜色。
他看起来挺累，不像上次接风宴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攻击性有点强。
灯光和外部的光源撒在他身上，看着有点混沌。
雷万里垂下眼皮。
那份材料就躺在桌子上，标题黑体二号，挺显眼，似乎有新月国投的字样……与港口有关？
“咖啡不错。”
赵默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侧过头看她，台灯的光线柔和了他半边脸的轮廓，但眼神依旧像藏在深潭底部的石头。
“你们领导抠门，不请我喝。
但确实挺好喝。
你来一杯，也试试。”
他指的是他那杯咖啡的来源，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
邀请——有点客套，但确实是邀请。
雷万里胃里适时地空鸣了一下——夜宵时间早过了。
“不喝了，我等会儿回去就睡觉了。”
她说：“我倒是有点饿，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吗参赞？
推荐一下。”
嬉皮笑脸。
雷万里被他看过来的一眼搞得有点难为情。
“你喜欢甜食吗？”
他问。
“不太喜欢。”
“那没什么好吃的。”
赵默驰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回房吃泡面吧，改天去我们单位改善一下伙食。”
雷万里也跟着站起来：“谢谢参赞。”
赵默驰穿上外套，动作不太优雅，中年首男模样。
“注意休息，雷经理——不用送。”
他最后说了一句，目光在她脸上再次停顿了那么一瞬，然后点了点头，沿着灯光稍显黯淡的走廊向电梯间方向走去。
皮鞋声在地毯上隐去。
雷万里站在原地，空气里残留的咖啡味渐渐被冷气和尘埃的味道覆盖。
雷万里抱着膀子，鞋跟磕在地板上，脚尖晃动，眼神虚着——她惯常思考的模样。
赵默驰。
这人….挺善良。
他什么都没多说，却留下了一点人情。
这点人情可以让她和领导拉近点距离。
项目组不只有她这一个，活像宫里的妃子，要资源和优先级就得争宠。
“领导不舒服”——信息很微弱，但很关键。
这得感谢人家——她懂，这种无声的、微妙的“举手之劳”——送点什么好呢？
她转身，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