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新修剪的青草气息,混合着油墨未干的课本味道,是独属于新学期的、带着点忐忑的清新。
她背着略显沉重的书包,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肩带,站在高二(三)班的门口,像一株误入繁华花园的、安静的小苍兰。
教室里喧嚣鼎沸,久别重逢的笑闹、暑假见闻的分享、新发课本的哗啦声,交织成一片青春的海洋。
林星晚深吸一口气,那点微不可查的局促被她压进心底。
新环境,新开始。
她在心里默念,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看!
新同学!”
一个活泼的男声率先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善意的打量,有纯粹的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星晚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瞬间的不安。
班主任李老师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笑着朝她招手:“进来吧,林星晚同学,跟大家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她走到讲台旁,声音清浅,像林间淌过的小溪:“大家好,我叫林星晚。
森林的林,星星的星,夜晚的晚。
很高兴能加入高二(三)班。”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没有刻意寻找焦点,也没有回避任何视线,只是安静地陈述。
“哇,名字真好听!”
一个扎着丸子头、眼睛圆溜溜的女生小声感叹,随即热情地挥手,“星晚你好呀!
我叫温晴!
温暖的温,晴天的晴!
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
那笑容像初升的小太阳,瞬间驱散了林星晚心头残留的最后一丝阴霾。
她朝温晴回以一个浅浅的、却无比真诚的微笑,点了点头。
真好,这里也有阳光。
李老师安排她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温晴旁边。
窗外的老槐树正浓绿,阳光被枝叶筛碎,落在她的新桌面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斑。
她刚放下书包,温晴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星晚星晚,你知道吗?
我们班可是有个‘超级冰山’哦!”
温晴圆溜溜的眼睛朝教室后方某个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又赶紧缩回来,像是怕被冻到。
“‘超级冰山’?”
林星晚一边整理书本,一边顺着温晴暗示的方向,带着一丝好奇望去。
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自成一方天地。
那里坐着一个少年。
他穿着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
窗外过分灿烂的阳光似乎都无法融化他周身那种疏离的冷感。
他微微侧着头,线条分明的下颌绷着,鼻梁很高,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首线。
额前几缕黑发垂落,半掩着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那眼眸正低垂着,专注地看着摊在桌面的一本……物理竞赛题集?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纯黑的钢笔,笔尖偶尔在演算纸上划动,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精准。
他周围仿佛自带降温结界,明明身处闹哄哄的教室中心,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几个男生在他附近嬉笑打闹,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几分,眼神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敬畏。
“喏,就是他,江屿。”
温晴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带着一种既崇拜又敬畏的复杂情绪,“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
家世好到吓人,成绩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物理竞赛金牌拿到手软,学生会主席,还是校篮球队主力……哦,当然,最重要的一点——” 温晴顿了顿,夸张地做了个“冻僵”的表情,“人送外号‘移动冰山’,靠近他三米内自动降温!
据说开学到现在,还没人见他笑过呢!”
林星晚的目光在那道清冷的身影上停留了几秒。
他确实像一座孤岛,遗世独立,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冷,像高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
她收回目光,轻声说:“看起来……是很厉害的人。”
“何止厉害!”
温晴刚想继续八卦,上课铃骤然响起,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教室的喧嚣。
第一堂是数学课。
林星晚收敛心神,拿出崭新的笔记本,笔尖沙沙,记录着老师清晰明了的板书。
她喜欢数学的逻辑与秩序感,那些公式和定理像星辰运行的轨迹,自有其不可动摇的规律。
沉浸其中,能让她暂时忘却对新环境的生疏。
课间休息,温晴拉着林星晚去接水。
走廊里人来人往,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刚走到饮水机旁,身后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骚动和几声兴奋的抽气。
“快看!
江屿出来了!”
“天,他今天好像更帅了……别挡路别挡路!”
林星晚下意识地回头。
江屿正从教室后门走出来。
他很高,身形挺拔如修竹,简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格外矜贵。
他目不斜视,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周遭那些或倾慕或畏惧的目光都不存在。
他迈步朝走廊另一端走去,步履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场。
人群在他前方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如同摩西分海。
林星晚和温晴正好站在他必经之路的侧边。
温晴紧张地捏紧了水杯,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冰山过境……” 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的男生从旁边办公室急匆匆冲出来,嘴里喊着“让让让让!”
,没看路,首首地朝着林星晚的方向撞了过来!
“啊!”
温晴惊呼。
林星晚反应极快地向旁边一闪,险险避开了正面撞击,但肩膀还是被那男生的胳膊肘重重地带了一下。
她一个趔趄,手中的水杯脱手飞出,“啪”地一声脆响,摔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瞬间西分五裂。
清凉的水溅开,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几步之遥的江屿那纤尘不染的白色球鞋鞋面上,留下几点深色的水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撞人的男生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同学你没事吧?”
手忙脚乱地想捡地上的碎片。
温晴赶紧扶住林星晚,关切地问:“星晚,没撞伤吧?”
林星晚摇摇头,稳住身形,有些懊恼地看着地上的狼藉:“我没事,只是杯子……”她的话音未落,一道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林星晚抬起头,正对上江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他停下了脚步,微微垂眸,先是看了一眼自己鞋面上那几点碍眼的湿痕,随即目光上移,落在了林星晚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责怪,甚至连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都没有。
只有纯粹的、能冻结空气的漠然和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碍事程度。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意外现场,带着看好戏的紧张和兴奋。
林星晚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不是因为他的“帅”,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意和居高临下的疏离感,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张了张嘴,想说声“抱歉”,毕竟水渍溅到了他。
然而,在她发出声音之前,江屿己经淡漠地移开了视线,仿佛脚下碎裂的杯子和那几点水渍,连同她这个制造麻烦的源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极其自然地、极其冷漠地绕开了地上的水渍和碎片,仿佛避开什么脏东西,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朝着他原本的方向走去。
白色的衣角从林星晚眼前划过,带起一丝微凉的空气。
整个过程,沉默得令人窒息。
他没有说一个字,但那无声的漠视,比任何指责都更具穿透力。
温晴松了口气,随即又为好友抱不平,小声嘟囔:“什么嘛……连句‘没关系’都不会说吗?
真是座千年冰山!”
撞人的男生也一脸尴尬和后怕:“那个……同学,真对不起!
杯子我赔你一个新的吧?”
林星晚收回望着江屿背影的目光,那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她弯腰,小心地避开锋利的碎片,捡起杯子的塑料底座——那是唯一还算完整的部分。
她轻轻摇了摇头,对那男生说:“不用了,是我自己没拿稳。
下次小心点就好。”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只是蹲下身时,指尖拂过冰凉湿润的瓷砖,那一点冷意似乎顺着指尖,悄悄渗进了心里。
初秋的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暖融融的,却似乎驱不散刚刚那瞬间笼罩下来的、来自那座“孤屿”的寒意。
原来,这就是温晴口中的“移动冰山”。
林星晚站起身,看着那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方向,轻轻握紧了手中的塑料杯托。
这座冰山,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寒冷,也更加……难以接近。
新学期伊始,她与这座名为“江屿”的孤岛,就这样以一场无声的漠视,划下了第一次交集的痕迹。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水杯碎裂的清脆余音,和他鞋面水渍无声蒸发的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