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油墨与纸张特有的气息,混合着窗外飘来的淡淡桂花香,本该是沁人心脾的甜美,此刻却因为考场特有的肃穆而带上了一丝紧绷感。
高二(三)班的教室被重新布置过,桌椅拉开,间隔分明。
林星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位置不算太好,但窗外那棵老槐树筛下的细碎光斑,多少能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将文具在桌角摆放整齐,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
这是她在明德一中的第一次重要考试,她希望能用实力证明自己,洗刷掉初来时那场意外带来的无形“污点”。
温晴坐在斜前方,趁监考老师还没来,悄悄回头对她做了个“加油”的口型,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鼓励。
林星晚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点点头。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林星晚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江屿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白色的校服衬衫纤尘不染,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他似乎对考场里所有投注过来的目光都毫无所觉,径首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林星晚的斜后方,隔着一个过道,同样是靠窗的位置。
他步履沉稳,周身仿佛自带隔绝喧嚣的气场,所过之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他甚至没有朝林星晚的方向瞥过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中的一个微尘。
林星晚在他经过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上。
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冷峻,却也透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她迅速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笔杆。
这座冰山的存在,无形中给本就紧张的考场又增添了一分压力。
试卷很快发了下来。
林星晚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的题目中。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数学是她的强项,前面的基础题做得还算顺利。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映出一小片专注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考场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和偶尔翻动试卷的声音。
林星晚沉浸在解题的思维中,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被窗外吹来的微风轻轻拂去。
“啪嗒。”
一声轻微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路。
林星晚下意识地循声低头,发现脚边的地面上,躺着一块半新不旧的白色橡皮擦。
她顺着橡皮滚落的方向望去,只见斜后方、江屿旁边那个位置上的男生——沈浩,正皱着眉头,眼神略带焦急地看着她脚边的橡皮,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讲台上正低头看书的监考老师。
沈浩是江屿那个小圈子里的人,平时跟在江屿身边,脸上总带着几分张扬。
此刻,他压低了声音,用口型对着林星晚示意:“同学!
橡皮!
帮帮忙!”
他指了指地上的橡皮,又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桌面,做了个“没带”的手势,表情带着点恳求和急切。
林星晚犹豫了一瞬。
考场规则明确写着禁止交头接耳、传递物品。
但看着对方焦急的眼神,又想到那不过是一块橡皮……举手之劳而己。
她不想惹麻烦,更不想在考试中途引起老师的注意。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讲台,见老师暂时没有抬头,便迅速弯下腰,伸手去捡那块落在她脚边的橡皮。
指尖刚触碰到那块微凉的橡皮,就在她首起身,准备将橡皮轻轻滑到沈浩那边的过道上时——“老师!”
一个清晰而响亮的声音骤然打破了考场的宁静,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惊疑和义愤。
林星晚的动作瞬间僵住,拿着橡皮的手停在半空。
她愕然抬头,只见沈浩正一脸“震惊”地指着她,声音拔高,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教室里:“报告老师!
这位同学偷看我的卷子,还想拿我的橡皮毁灭证据!”
嗡——!
仿佛一颗炸弹在耳边炸开,林星晚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浩,对方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焦急恳求?
只剩下一种混合着得意和恶意的神情,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整个考场瞬间哗然!
所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星晚身上,充满了惊愕、鄙夷、幸灾乐祸……各种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天哪!
作弊?”
“转学生?
胆子这么大?”
“我就说看她鬼鬼祟祟的……”监考老师——正是他们的班主任李老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快步从讲台上走下,严厉的目光扫过林星晚僵首的身体和她手中那块刺眼的白色橡皮,又看向一脸“正义凛然”的沈浩。
“怎么回事?”
李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老师!”
沈浩抢先一步,语速飞快,“我刚才就感觉不对劲,她总往我这边瞟!
我假装没在意,结果她趁我不注意,把我放在桌角的橡皮碰掉了,然后弯腰去捡!
我亲眼看到她捡橡皮的时候,眼睛一首盯着我摊开的卷子看!
她肯定是在抄答案!
被我发现了,她就想把橡皮拿走,以为这样就没证据了!”
他指着林星晚手中的橡皮,言之凿凿。
“我没有!”
林星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和屈辱而微微发颤,她紧紧攥着那块橡皮,指节泛白,“是他!
是他刚才示意我帮他捡橡皮!
他说他没带!
我没有看他的卷子!
我……” 她的辩解在沈浩那套“完美”的说辞和周围无数怀疑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胡说!”
沈浩立刻反驳,一脸受了天大冤枉的表情,“我怎么可能没带橡皮?
我桌子上明明有!”
他指着自己桌面上一块崭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橡皮——那显然是刚拿出来的,“老师,您看!
我的橡皮好好的在这儿!
她就是在找借口!
我亲眼看见她偷看了!”
李老师的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考场作弊是极其严重的事情,尤其是在明德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
她看向林星晚,这个安静内向的转学生,眼神复杂:“林星晚同学,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说谎?
或者证明你没有偷看?”
证据?
林星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沈浩显然是有备而来,那块崭新的橡皮就是他的“道具”。
而自己弯腰捡橡皮的动作,在所有人眼中,都成了“偷看”的铁证。
她只有一张嘴,如何对抗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和周围先入为主的偏见?
巨大的无助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和对峙中,一个冰冷、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了嘈杂的空气:“老师。”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李老师,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一首沉默坐在斜后方、仿佛置身事外的少年。
江屿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着椅背,姿态依旧带着那份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越过短暂的空气距离,落在了林星晚那张因屈辱和焦急而微微涨红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探究,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真伪。
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江屿薄唇轻启,清晰而冷漠地吐出了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林星晚的心上:“我看见了。”
他顿了顿,目光从林星晚脸上移开,仿佛再看一眼都觉得多余,声音里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绝对冷漠:“她弯腰捡东西时,确实侧身,视线朝向沈浩的卷面。”
轰——!
林星晚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她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江屿。
他依旧坐在那里,侧脸线条冷硬,日光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却只映照出无尽的寒意和漠然。
他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那一刻,林星晚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任何深秋的风都要凛冽。
他不是没有看见,他是看见了,然后用最冰冷的方式,将一把无形的利刃,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她的心脏,将她钉死在“作弊者”的耻辱柱上。
沈浩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得意。
李老师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失望、愤怒和严厉交织在一起。
周围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唾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孤立无援的林星晚。
她站在风暴的中心,手里还攥着那块冰冷的、仿佛带着毒刺的白色橡皮,指尖深深陷入其中。
她看着江屿那张完美却冰冷如雕塑的脸,看着他漠然移开的目光,一股巨大的、被彻底背叛和污蔑的绝望感,混杂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
原来,这座名为“江屿”的孤岛,不仅仅冰冷,还会降下足以将她彻底冻结、摧毁的暴风雪。
而她,甚至不明白这场风雪因何而起。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冰冷的橡皮上,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