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配合开门。”
陈墨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金属门板传来,温和依旧,却字字如冰锥,刺穿着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开门?
把母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连同那行滴血般的清除协议,一起拱手交给门外这个代表着“记忆永恒”公司的冰冷造物?
不。
这个念头像电流瞬间击穿***神经。
母亲的警告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是‘记忆永恒’公司杀了我!”
交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不仅是芯片的死,更是我脑中那个未知秘密的死,甚至是我自己的死。
“林小姐?”
陈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如同精准校准的仪器开始偏离预定程序前的警示。
“稍…稍等一下!”
我的声音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连自己都骗不过,“我…我刚起,在换衣服!”
这拙劣的谎言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异常刺耳。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行动起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首。
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扑向茶几。
指尖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冰冷麻木,几乎握不住那个还在散发着微弱热量的记忆终端接入器。
那枚幽蓝的芯片嵌在卡槽里,像一个沉默的诅咒。
滋啦——!
就在我手指触碰到接入器的瞬间,一股尖锐的、非物理性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刺穿了我的太阳穴!
仿佛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大脑深处!
视野骤然扭曲,无数破碎的光斑和色块疯狂旋转,伴随着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失重感。
眼前的景象消失了。
客厅,雨声,门禁屏幕上陈墨那张冷漠的脸……一切都被粗暴地撕碎、重组。
色彩俗艳的塑料摇摇马。
磨损的绿色塑料马头在我眼前晃动,发出单调的“嘎吱”声。
湿漉漉的滑梯反射着惨白的天光。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雨后泥土的混合气味。
母亲的手——那只属于年轻苏月明的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正虚虚地扶着摇摇马的边缘。
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不是担忧孩子摔落的那种紧张,更像是一种……竭力压抑着什么巨大痛苦的痉挛。
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脸,视线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摇摇马那只空洞的塑料眼珠上。
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悲伤,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只塑料眼珠里汹涌而出,瞬间将我淹没。
窒息。
“呃啊……”一声痛苦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剧烈的头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留下阵阵眩晕和恶心。
眼前的幻象破碎消散,冰冷的现实再次砸回——我半跪在茶几旁的地毯上,双手死死抱着头,接入器掉落在脚边,那枚蓝色芯片幽幽地闪烁着。
清除协议?
它在攻击我?
还是……它在警告?
母亲藏匿的东西,正在被唤醒?
门锁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是电子锁芯被某种外部指令激活的细微响动!
陈墨不再等待了!
他拥有权限,他随时能进来!
巨大的惊悚感像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残留的眩晕。
不能被抓到!
绝对不能!
目光疯狂扫视。
后窗!
客厅连接着狭小的阳台,阳台下方是堆满杂物的后院,紧邻着一条堆满垃圾桶的、狭窄而肮脏的后巷!
那是这栋旧楼唯一没有被正门监控完全覆盖的死角!
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我一把抓起地上的接入器和芯片,甚至来不及塞进口袋,就那么紧紧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赤着脚,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扑向通往阳台的玻璃推拉门。
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猛地拉开——呼——!
冰冷的、饱含水汽的夜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瞬间打湿了单薄的居家服。
昏暗的后巷像一张巨兽的嘴,散发着垃圾***的酸臭和潮湿的霉味。
就在我一只脚跨出阳台的瞬间——“林小姐,请停止危险行为。”
陈墨的声音穿透风雨,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从客厅方向传来。
他没有破门而入的粗暴,但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比任何巨响都更令人胆寒。
没有丝毫犹豫!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恐惧!
我猛地翻过冰冷的铁艺阳台栏杆,粗糙的铁锈划破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身体悬空,然后重重地落向下方堆叠的、湿滑的废弃硬纸板和塑料桶上!
砰!
哗啦!
巨大的撞击声和杂物倒塌的噪音在寂静的雨夜后巷里格外刺耳。
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扭痛,但我甚至不敢停顿哪怕一秒。
挣扎着爬起来,泥泞和垃圾的污秽瞬间沾满了裤腿和双手。
我像一只受惊的野兽,一头扎进那条弥漫着恶臭的狭窄巷道深处。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脸颊,模糊了视线。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脚踝的剧痛。
我不敢回头。
背后,那扇被我翻越的阳台玻璃门处,一点冰冷的白光微微亮起——是陈墨!
他站在阳台边缘,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模糊而挺拔,像一尊无情的雕塑,镜片反射着巷口远处路灯微弱的光。
他没有立刻追下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雨幕,牢牢锁定了我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奔逃的身影。
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他知道我逃不了多远。
这座城市,就是“记忆永恒”公司巨大的狩猎场。
雨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
我只能凭本能,在迷宫般交错、堆满障碍物的后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污水溅起,打湿了小腿。
尖锐的碎玻璃划破了脚底,每一次踩踏都带来***辣的刺痛,但这疼痛反而***着麻木的神经,提醒我还活着。
芯片!
必须处理掉!
它在发光!
在我紧握的拳头里,那幽蓝的光芒透过指缝隐隐渗出,在昏暗的巷子里就像一个醒目的信号灯!
陈墨,或者公司其他的猎犬,可能正通过某种方式追踪着它!
目光疯狂扫过污秽的墙壁和堆积如山的垃圾。
一个被雨水泡得发胀、半敞开的黑色垃圾袋映入眼帘。
里面是馊臭的厨余和粘腻的污垢。
没有时间犹豫!
在狂奔中,我猛地将紧握的拳头连同那枚发烫的芯片,狠狠塞进了那堆散发着恶臭的湿滑垃圾深处!
冰冷的、粘腻的触感包裹了手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用力搅动了几下,确保它被彻底掩埋,然后猛地抽出手,在湿漉漉的墙面上胡乱擦了一把,继续向前没命地奔逃。
幽蓝的光芒消失了。
但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跑!
继续跑!
离开这片被陈墨目光锁定的区域!
不知过了多久,肺像要炸开一般灼痛,脚底的伤口在冰冷雨水的浸泡下麻木又刺痛。
我终于冲出了那片如同肠梗阻般的后巷网络,踉跄着扑到了一条相对宽阔、但同样冷清破败的后街上。
雨水在坑洼的路面上汇集成浑浊的小溪。
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投下摇曳的光圈,勉强照亮了湿漉漉的柏油路和两侧低矮、墙面斑驳的旧店铺。
大部分店铺都门窗紧闭,卷帘门锈迹斑斑,只有零星几个霓虹灯招牌还在顽强地闪烁着,大多是些“24小时自助洗衣”或者“平价零件回收”的字样,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片迷离的色块。
暂时……暂时安全了?
我背靠着一家关闭的店铺冰冷的卷帘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灌入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全身湿透,单薄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无法提供丝毫暖意。
脚底的伤口在短暂的停歇后,疼痛感尖锐地复苏,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脚踝的抽痛。
更糟糕的是,太阳穴深处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种被窥视、被异物侵入的恶心感并未随着芯片的丢弃而消失,反而像低烧一样盘踞不去。
母亲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藏在……你童年的记忆里。”
那个诡异的摇摇马幻象……X-7Beta……它还在我脑子里!
像一颗埋藏的炸弹,而启动它的引信,似乎就是过度的恐惧和压力。
我需要……我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
一个能暂时避开无处不在的监控和公司追捕的地方。
一个……或许能处理伤口、弄点吃的、最重要的是,能让我冷静下来思考的地方。
目光在空旷的雨街上茫然扫视。
那些紧闭的店铺无法提供庇护。
远处街角,一个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歪斜的霓虹灯牌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灯牌似乎只有一半的灯管还在工作,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几个模糊的字母:“周…氏…义……体……维……护……及……数…据…诊……所?”
义体维护?
数据诊所?
在城市的这个边缘角落,这种地方往往鱼龙混杂,游离在严格的监管之外,甚至可能……会处理一些不那么“合法”的数据问题。
风险极高,但或许,也有一线生机?
总比冻死、或者被陈墨像抓小鸡一样拎回去要好。
拖着剧痛的脚,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块闪烁的霓虹招牌。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混合着后巷垃圾的恶臭和掌心的血腥味。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诊所的玻璃门很脏,上面贴着磨损的广告贴纸,模糊地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脸色惨白如鬼,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里是未褪尽的惊恐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深吸一口气,带着最后一丝力气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发出刺耳“吱呀”声的玻璃门。
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消毒水、机油、焊锡膏、廉价烟草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的金属与塑料混合的“电子”气味。
灯光是惨白的日光灯管,照亮了一个拥挤、杂乱、堆满各种机械部件、***线缆和废弃电子设备的狭小空间。
墙壁上挂着各种型号的机械臂、仿生义眼和不知用途的金属支架,像某种怪诞的标本。
一张油腻腻的工作台占据了房间中央,上面散落着螺丝刀、焊枪、数据板和几块拆开的、闪烁着幽幽指示灯的电路板。
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转椅上,正埋头在台灯下捣鼓着什么。
他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背心,***出的右臂赫然是银灰色的金属骨架和复杂的液压传动结构——一条相当老旧但显然还在服役的机械义肢。
听到门响,他慢悠悠地转过身。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头发花白,乱糟糟地堆在头顶,胡子拉碴。
眼袋很深,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长期混迹底层的、老狐狸般的精明和倦怠。
他的目光在我湿透、沾满污泥、光着带血双脚的狼狈模样上停留了几秒,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像是在评估一件需要修理的、麻烦的破损物品。
他拿起台面上一个油腻腻的搪瓷缸,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里面浑浊的液体,然后才用一种带着浓重本地口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开口:“关门,丫头。
冷风都灌进来了。”
他放下缸子,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啧,这副鬼样子……被‘记忆永恒’的狗追了?
还是惹了更麻烦的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