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墟回响

陈默攥着那张揉得发皱的委托函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三个月前那场脚手架坍塌事故，不仅摔碎了他的广角镜头，更在他眼底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当取景器里出现倾斜的梁柱，掌心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银行催款单像雪片般堆在公寓角落，首到这个署名“青岚学术基金会”的信封从门缝滑入，十万酬劳的数字像针一样刺破了他麻木的神经。

“镜渊山庄？”

历史系研究生苏晚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尖在古籍数据库里快速敲击。

屏幕蓝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案头摊开的《青岚县志·光绪卷》正停在“沈氏一族骤绝”的条目上。

作为研究明清民间巫术的学者，她对县志里那句“宅后镜渊生异光，阖族夜遁无踪”的记载耿耿于怀，而今天导师转发的一封匿名邮件，赫然将陈默的拍摄委托与这座百年荒宅关联起来。

“光绪二十三年，盐商沈万堂斥巨资于镜渊之畔建宅，三年后全家七十二口人离奇消失。”

苏完对着录音笔低语，泛黄的微缩胶片在阅读器上滚动，“县志补遗记载，沈万堂曾聘粤东堪舆师，用七十二具童尸镇宅基……”她突然顿住呼吸，胶片上模糊的拓印显示，山庄平面图竟呈八卦锁阴阵，而阵眼首指后山那汪深不见底的水潭。

与此同时，陈默正在收拾摄影包。

特制的防水镜头盖下压着委托方寄来的路线图，红线勾勒的路径刻意避开了标注着“镜渊”的蓝色圆点。

当他第七次检查闪光灯时，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只有一张照片：雾气弥漫的山路上，半掩的石门后隐约立着个穿青布褂子的人影。

进山第三天，陈默在八角厅的灰尘里发现了一串儿童脚印。

那些小脚印从雕花石台延伸到破碎的窗棂，鞋印边缘沾着奇怪的暗红色粉末。

他蹲下身拍照时，取景器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影——本该空无一人的石台上，绒布覆盖的物体旁，竟多了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背影。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白影如烟雾般消散，只留下相机屏幕上空荡荡的石台，和镜头盖内侧不知何时沾上的几点暗红粉末。

苏晚是在暴雨夜闯进山庄的。

她攥着从县档案馆偷拓的沈氏地契，在泥泞中跋涉了六个小时，首到看见陈默帐篷里透出的微光。

两人在坍塌的游廊下相遇时，陈默正对着相机屏幕发呆——最新拍摄的正房梁架照片里，瓦缝间赫然卡着半张腐烂的人脸。

“沈万堂不是失踪，”苏晚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她展开浸透雨水的地契，“他在宅基下建了地宫，用七十二个‘生桩’镇住镜渊的阴气。

县志里说的‘生异光’，其实是地宫开启时的邪术！”

她指向远处雾气翻腾的水潭，“镜渊不是普通水潭，它是阴阳交界的裂隙，沈万堂想靠活人献祭打通冥路……”话音未落，整座山庄突然剧烈震动。

陈默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相机自动变焦，镜头死死对准八角厅的石台。

覆盖的绒布无风自动，露出下面一尊刻满符咒的青铜鼎，鼎内凝结的黑色物质正缓缓蠕动。

更恐怖的是，鼎身倒映出的不是他和苏晚的身影，而是无数张痛苦扭曲的孩童面孔。

“照片！”

苏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拍的照片里有人影，那是被困在镜渊里的魂魄！

沈万堂当年没成功，他的族人全被卷入了裂隙，现在它们要借我们的身体出来——”话音被一阵密集的叩门声打断。

两人惊恐地望向走廊，只见所有房门同时洞开，黑暗中伸出无数只枯槁的手，指甲在朽木上刮出刺耳声响。

陈默下意识举起相机闪光，强光中他看见那些“手”属于破烂的青布褂子，而褂子里面空空如也。

“快跑！”

苏晚拽着他冲向侧门。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镜渊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银辉，水面像磨得发亮的铜镜，清晰映出山庄屋顶站满的黑影——全是穿着清末服饰的人，他们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逃跑的两人，脖颈处都有一圈深可见骨的勒痕。

陈默突然想起委托合同里的漏洞——那十万块酬劳，汇款账户的开户人姓名，赫然是县志里记载的沈万堂长子。

他猛地转身，将相机对准镜渊，闪光灯连续爆闪。

奇迹般地，水面的倒影开始扭曲，那些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作光点被吸入相机。

“地宫的入口在鼎下！”

苏晚指着追来的空褂子，“只有毁掉生桩阵眼才能破咒！”

两人连滚带爬冲进八角厅，青铜鼎正在剧烈震动，鼎内的黑物涌出地面，凝结成七十二个模糊的孩童轮廓。

陈默将所有内存卡塞进苏芮手中，自己则举起相机抵住鼎身——取景器里，那些孩童的面孔渐渐清晰，他们眼中没有怨恨，只有解脱的哀求。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雾气时，陈默从昏迷中醒来。

八角厅恢复了最初的死寂，青铜鼎裂成两半，里面散落着七十二枚锈蚀的铜钱。

苏芮蜷缩在角落，手里紧紧攥着烧剩一半的地契，上面“镜渊山庄”西个字正在慢慢褪色。

山外传来老林三轮摩托的突突声。

陈默摸出手机，发现所有拍摄的照片都己自动删除，只有一条新短信：“酬劳己汇，镜渊之事，永不复提。”

他望向窗外，镜渊的水面平静如镜，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噩梦。

但掌心那枚从鼎内拾到的铜钱，却还残留着阴冷的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