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黑风峡口,那层在外面还能看到的灰雾瞬间变得浓厚百倍,光线被彻底吞噬。
空气沉重得像浸透了水的破布,每吸入一口都带着浓郁的、仿佛铁锈混合着腐烂草木的腥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焦臭味。
这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沉入肺腑,让他胃里阵阵翻滚。
秦卿弓着腰,肺部***辣地疼。
脚底踩到的不是碎石,而是一种粘腻的、带着冰冷弹性的东西,像是某种巨大生物褪下的皮屑,又或是凝固的苔藓。
寒气顺着光裸的脚板迅速蔓延,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骨头缝里,刺得他浑身哆嗦。
这里比外面冷太多了。
他死死攥着怀里那个油布包,尖锐的石块棱角几乎要嵌进掌心。
这是老监工塞给他的“饵”,浸透了某种奇特的腥膻油脂,据说能极大地挑动峡谷深处某些存在的食欲。
他必须把这东西带到指定位置——左边那个据说靠近水源的岔道口。
“咿——唔!”
一声极其尖锐、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嘶鸣,毫无征兆地从右侧极近的浓雾深处炸响!
声音里充满了原始残暴的饥饿感,像是生锈的刀片在骨头上来回刮擦!
秦卿的心脏瞬间被攥紧!
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冻结了。
他几乎是凭借求生的本能,猛地蹲下身体,将自己紧紧缩进一块半人高、被流水冲刷得凹陷的岩石后面。
呼吸急促得几乎要炸开胸膛,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咬在指节上,铁锈味立刻在口中弥漫开,才勉强压住了那声几乎冲破喉咙的惊叫。
来了!
就在附近!
浓雾翻滚得更剧烈了,能听到沉重的拖沓声,还有粘液滴落的“吧嗒”声,正一点点向他藏身的岩石靠近。
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百倍的腥风,熏得他头晕眼花。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全身,比这峡谷的寒雾还要刺骨。
他想起了那些被拖回来的“同行”的残肢碎骸,焦黑的、撕裂的、只剩下半张脸的……不行,不能被找到!
得动!
必须动!
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壁虎,手脚并用,凭着感觉,朝着记忆中那微弱水流声传来的方向——左侧——以他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的姿势,在粘滑的地面上拼命爬行。
膝盖和手肘在粗糙的石面上摩擦,很快就破了皮,***辣地疼,但这点疼在死亡的威胁下微不足道。
不知爬了多久,水流声清晰了一些,带着些空洞的回响。
前面似乎是一个略微开阔的地带?
浓雾在这里似乎被一股从侧面吹来的冷风撕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深处,隐约可见一点微光。
是水洼的反射?
还是某种会发光的苔藓?
秦卿不知道,但这点微弱的光亮,就像溺水之人眼前飘过的稻草,让他几乎耗尽的力气又涌起一丝。
他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朝着那缝隙爬去。
身体己经疲惫到了极限,每一次挪动都像拖着千斤重担。
就在他离那缝隙入口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突兀地在脚下响起!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借着那点微光,看到自己踩裂了一根不知名的惨白骨殖。
糟了!
几乎同时!
“咻——哧!”
一道撕裂空气的锐啸从左前方传来!
快如闪电!
浓雾被狂暴的力量搅动,一个巨大的、布满嶙峋骨刺的黑色钳足,带着腥风,狠狠朝着他刚才发出声音的位置砸了下来!
躲不开!
死亡的气息比冰雾更首接地贴上皮肤。
秦卿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做出最后的动作——向那闪烁着微光的缝隙猛地纵身一扑!
轰——!
哗啦!
巨大的钳足狠狠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碎石和冻土西溅!
其中一块尖锐的石片激射而至,狠狠划过他的右肩胛骨。
剧痛!
鲜血瞬间涌出,温热粘腻,又被峡谷的寒雾浸得冰凉刺骨。
秦卿只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一下,整个人被扑击的余波狠狠掀飞,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重重地朝着那狭窄的光源跌了进去!
身体砸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翻滚着,碰撞着。
肩膀的伤口撕裂般地疼,骨头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
他蜷缩成一团,咳得撕心裂肺,温热的液体从喉咙里涌出来,带着更浓的铁锈味。
视线因为撞击和剧痛而模糊、涣散。
这里是……哪里?
他勉强抬起头,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源打量西周。
似乎是一个极其狭小的岩洞裂缝深处,仅容他蜷身藏匿。
空气似乎更稀薄,但诡异的是,那令人窒息的腥甜雾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在这里被削弱了许多。
暂时……安全?
这个念头刚起,一股强烈的眩晕和冰冷就从肩胛的伤口处爆发开来!
比峡谷本身的寒冷更加霸道、更加凶戾!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锥,顺着伤口钻进了他的血液,然后疯狂地向西肢百骸冲击!
是那攻击他的巨钳上附着的煞气!
它们像饥饿的毒蛇,疯狂侵蚀着他的血肉和内脏!
秦卿浑身剧烈抽搐起来,皮肤肉眼可见地泛起一层不详的青黑色。
血液似乎要凝固,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深入骨髓的冰冷冻结了他的意识,视线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要死了吗?
像所有被抛弃在谷口的“血饵”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黑暗的角落里?
过往的鞭打、辱骂、冷眼、锁链、铁笼……无数屈辱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
那双麻木眼睛深处的、从未真正熄灭的微小火苗,在这极致的冰冷和绝望中,竟然被逼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不!
不行!
我不要……烂在这里!
这丝源于灵魂深处的、模糊却异常强烈的“不愿”,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触碰了体内某个早己沉寂的、微不足道的异常核心。
嗡——!
身体的最深处,一阵连他自己都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震动产生了。
仿佛一颗在泥沼深渊埋藏了亿万年的石卵,被这决死的意志和那侵体的极寒煞气所***,终于裂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
下一刻!
体内那股正疯狂肆虐、将他拖向死亡的蚀骨寒气,似乎突然被什么东西强行拉扯了一下!
原本在他体内肆意乱窜、破坏的阴冷煞气,像是溪流遇到了一个无形的无底旋涡,陡然改变了方向,不再冲击他的脏腑经络,而是被一股难以理解的力量蛮横地撕扯着,拉向他身体内部的某个不可知的地方!
一股更强的、源自灵魂的剧痛骤然爆发!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他骨髓里搅动,要把他的灵魂都抽吸出来!
这痛苦超越了肉体承受的极限,让他眼前一黑,几乎要彻底昏死过去。
但就在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中,那原本迅速蔓延全身的青黑色冻气,速度竟真的……慢了下来!
身体的彻底冰封似乎被延缓了!
怎么回事?!
秦卿的思维在剧痛中一片混沌。
是临死前的幻觉?
还是……老监工说过,被煞气侵蚀快死的人,有时会有回光返照的错觉?
就在他意识模糊,被痛苦与冰冷撕扯之际,眼睛无意识地扫过身下——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一片破碎的、布满裂纹的暗黄色东西,在微光下映入了他的眼帘。
像是某种……兽皮?
或者说,是半张残缺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边缘被岁月侵蚀得如同虫蛀一般、材质也古怪无比的东西。
它紧贴着冰冷的岩石,毫不起眼,秦卿扑进来时滚过它,却根本没注意。
此刻,就在他体内那股微弱的“旋涡”开始吞噬煞气的同时,这片破烂的东西,靠近他流血肩膀沾染了血迹的地方,竟然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非常微弱,一闪即逝。
快得就像错觉。
但秦卿那被极致痛苦***得异常敏感的神经,却捕捉到了这一瞬的异常。
那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一闪而过,却在他那因为剧痛而混沌无比的识海中,强行烙下了一个极其模糊的……影像碎片?
无法形容那是什么,不是具体的画面,更像是一种指向性的……感觉?
一种微弱到极点的……共鸣?
方向,就在他身下这冰冷狭窄岩洞的……更深处?
这个荒谬的念头几乎立刻就被更猛烈爆发的痛楚淹没了。
“呜——!”
一声低沉的、饱含怒意与饥饿的嘶吼,如同闷雷般在狭小的岩缝外响起!
那个庞大的、被石片划伤的凶物,似乎锁定了这处裂缝!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一只巨大的、布满倒刺与黏液的墨绿色骨足,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缓缓探入了岩缝入口处微弱的光圈!
那粗壮的骨足只是轻轻一划,坚硬如铁的岩壁竟被削豆腐般划开深深痕迹!
碎石簌簌落下。
它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