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侧过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的面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进来吧。”
切原立刻像得了赦令的兔子一样窜了进来，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装得极其夸张、几乎有半人高的巨大水果篮。
五颜六色的彩带和亮片在苍白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身后跟着柳莲二，永远冷静自持的数据专家，手里则捧着一大摞崭新的精装书，厚得像砖头。
“部长！
你看！
我们给你带了好多好多水果！
还有柳前辈说你需要静养，不能太费神，所以挑了好多书给你解闷！”
切原把那个巨大的水果篮“咚”地一声放在床头柜上，震得柜子上的水杯都晃了晃。
他咧着嘴，努力想笑得灿烂，但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瞟向幸村被固定住的右手臂，那份刻意营造的活力下，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和一丝无措的恐慌。
“谢谢赤也，谢谢莲二。”
幸村的目光扫过那个色彩俗艳的水果篮和柳莲二手中那些艰深晦涩的书籍封面，心中了然。
水果篮是切原赤也式首白的关心，而书籍，则是柳莲二冷静逻辑下所能找到的、最安全的“陪伴”方式——一种能最大程度避免触及“网球”这个禁忌话题的陪伴。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巨大的、房间里的大象。
柳莲二走到床边，将书轻轻放在另一边的柜子上，动作一丝不苟。
“精市，”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这是最新的神经科学前沿综述，还有几本关于冥想和心理韧性训练的专著。
恢复期间，保持思维的活跃和精神的稳定同样重要。”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另外，根据概率模型，在术后初期保持积极心态的患者，神经功能恢复速度平均提升7.3%。
建议你……嗯，我会看的，莲二。”
幸村温和地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不需要数据模型告诉他保持心态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前沿综述，不是冥想训练，不是水果，甚至不是安慰。
他需要的是方向，一个能让他重新握住那支黄色球拍的方向。
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焦躁和不满，他是部长，是那个即使在绝境中也要给所有人带来信心和希望的“神之子”。
切原还在努力地活跃气氛，絮絮叨叨地说着网球部最近的“趣事”——无非是仁王雅治又恶作剧捉弄了谁，丸井文太新发明的蛋糕口味如何，胡狼桑原默默加练体能……他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极力渲染着那些日常的琐碎和热闹，试图将病房里沉重的空气驱散。
然而，他口中那些再平常不过的训练场景、队友间的玩笑打闹，此刻却像一把把细小的盐，无声地撒在幸村心口那道刚刚被医生撕开的、名为“可能永远无法重返”的伤口上。
每一个关于网球的词汇，即使被刻意模糊、轻描淡写地带过，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颤。
幸村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无懈可击的、温和而包容的微笑，偶尔点点头，轻声附和一句“是吗”、“听起来很有趣”。
他像一个完美的倾听者，接收着伙伴们笨拙却滚烫的关心，将所有的失落、不甘和那份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渴望，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最暗的角落，用名为“部长”的职责和骄傲，牢牢封住。
柳莲二敏锐地捕捉到了幸村眼底一闪而过的细微波动，那抹平静湖面下深藏的暗涌。
他适时地轻轻拉了一下还在滔滔不绝的切原的衣袖，递过去一个眼神。
切原愣了一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猛地刹住车，有些局促地挠了挠他那头标志性的海带头。
“啊……那个，部长，”切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懊恼，“你……你好好休息！
我们……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他飞快地说完，像是怕自己再说错话，拉着柳莲二就匆匆告辞了。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低语。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幸村一个人，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和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
那份刻意维持的温和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从幸村脸上褪去，只留下一片深沉的疲惫和冰冷。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雨幕模糊的天空，眼神空洞，失去了焦距。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一点点吞噬着他。
曾经的球场，是他意志延伸的疆域，是他力量绽放的舞台。
每一次精准的底线穿越，每一次优雅却致命的“灭五感”，都伴随着对手的无力感和观众震耳欲聋的欢呼。
那是属于“神之子”的绝对领域，掌控一切，不容置疑。
而现在呢？
幸村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那只被白色绷带和冰冷支架牢牢禁锢的右手臂上。
它安静地搁在洁白的被面上，像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沉重而陌生的累赘。
他甚至无法感知到指尖的存在，只有一片麻木，以及偶尔传来的、神经被撕扯般的尖锐刺痛。
那曾经能爆发出惊人旋转、精确到毫厘的球拍掌控力，仿佛随着手术刀划开皮肉的那一刻，被彻底剥离了。
“重返巅峰……可能性非常非常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