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泥地被千百双军靴反复践踏,混杂着汗水与铁锈的气味,在湿热的空气中弥漫。
云风单膝跪在泥水里,玄色劲装早己被浸得透湿,洗得发白的布料紧贴着脊梁,勾勒出少年清瘦却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手中的铁枪斜插在泥中,枪尖凝着一滴暗红的血珠 —— 那是方才与同伍士兵对练时,对方不慎擦过他左眉骨留下的新伤,淡白的旧疤之上又添了道红痕。
“云泥巴!
又在玩你的泥地枪法?”
粗犷的嗓音伴随着脚步声靠近,是同队的蛮牛。
这壮汉提着半桶凉水,不由分说地往云风头上一浇,“歇会儿吧,校尉待会儿要训话,再泡下去你骨头都要生根了!”
冰凉的水流顺着云风的发梢、脸颊滑落,混着泥水滴进领口。
他却仿佛未觉,只是用指节轻轻叩击着剑柄,目光仍紧锁着枪尖在泥水中的倒影。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从十五岁参军那天起,这动作就像呼吸般自然。
“再练三百枪。”
云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昨天那招‘破甲式’,枪速还能再快三分。”
蛮牛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露出无奈:“我说风子,你都练了一天了,连晚饭都没吃…… 再说,就算你枪术练得跟镇南王一样好,咱们这种底层兵卒,又能怎样?”
“镇南王……” 云风的动作顿了顿,指节叩击剑柄的力度加重了几分。
脑海中闪过那个身披银甲、目光如炬的男人,那个在他刚入伍时,曾亲自指点他枪术,又在他被老兵欺负时默默递过伤药的镇南王。
亦师亦父,这是云风对他的唯一认知。
可就在三日前,镇南王奉旨进京述职,至今未归。
军营里早己流言西起,有人说他被朝中奸臣陷害,有人说他意图谋反被软禁,唯有云风死死攥着腰间那块半旧的青铜虎符,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遗物,上面模糊的 “云” 字总让他隐隐觉得,父亲的冤案与王朝的内斗,或许就藏在镇南王失踪的背后。
“镇南王不会有事的。”
云风猛地站起身,铁枪在泥水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光,带起一串浑浊的水珠,“他说过,枪术要‘留三分余力’,应对变数。
这世道,变数太多了。”
他甩了甩枪头的泥水,转身走向演武场边缘的兵器架。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左眉骨的疤痕在余晖中泛着淡淡的白光,如同他心中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 —— 八岁那年,他躲在柴房的草堆里,亲眼看见父亲被冠以 “通敌” 的罪名拖出家门,脖颈间的青铜虎符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他只抢到半块,而父亲,再也没能回来。
“都***了!
校尉有令!”
尖锐的哨声划破暮色,各队士兵纷纷列队。
云风将铁枪归位,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虎符,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定。
队伍前方,校尉脸色凝重,手中攥着一封蜡封的文书。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寂静的演武场上回荡:“奉中枢急令 —— 镇南王…… 于三日前入京途中,遇刺失踪!”
“轰” 的一声,队列中响起一片哗然。
蛮牛惊得瞪大了眼睛,旁边的玄羽则默默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指尖紧张地摩挲着腰间的阵法罗盘。
唯有云风,在最初的震惊后,身体瞬间绷紧如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校尉手中的文书,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剜进心里。
失踪?
遇刺?
云风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画面:父亲被拖走时的背影,镇南王临别前那句 “等我回来”,还有自己藏在靴底的半块虎符……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他突然意识到,那潜藏在王朝深处的黑暗,或许早己盯上了所有试图探寻真相的人。
“肃静!”
校尉厉声喝道,“中枢令我镇南军原地待命,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离营!
违令者,斩!”
夜风渐起,吹得演武场边的旌旗猎猎作响。
云风站在队列中,浑身的泥水早己冰凉,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镇南王的失踪,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不仅搅动了王朝的风云,更将他这个底层的 “云泥巴”,卷入了一场无法预料的漩涡之中。
他悄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左眉骨的旧疤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在提醒着他什么。
远处的天际,残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如墨,开始笼罩整个军营。
而云风的眼中,却有一点微光,在泥泞与黑暗中,悄然燃起。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为了查明父亲的冤案。
他要找到镇南王,要知道这王朝的蛀虫究竟是谁 ——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他也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是云风,是从泥沼中爬起来的枪兵,是镇南王麾下的士兵。
而士兵的职责,就是在黑暗中,握紧手中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