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南下的洪流(2)
一个刀疤横过右脸的中年男人斜靠着柱子,胶鞋底碾着满地的烟蒂,吐出来的烟圈在空气中洇开,像极了他脸上那道蜿蜒的疤。
他叫李建军,西川达州人,道上喊他“刀疤李”。
摊在膝头的《广州日报》早被翻得卷边,头条“南方市场经济特区建设”的标题蒙着层灰黄烟渍,而他眯起的左眼正透过烟雾,死死盯着二十米外的接站人群——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举着块硬纸板,“张老板”三个字用红漆写得歪歪扭扭,他身旁的女人正把听筒压在耳郭上,肩头耸动着低语:“……王哥说K35次准点到,你带车到西广场停车场……”刀疤李的喉结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艰难地上下滚动着。
他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将手中的烟头摁灭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烟头与地面摩擦产生的火星瞬间西溅开来。
就在这一瞬间,刀疤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不远处报刊亭阴影下的两个同伙。
那两个同伙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玩着“斗地主”,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
刀疤李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迅速地甩了一下下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一个无声的命令,传递给了那两个同伙。
那两个人立刻明白了刀疤李的意思。
他们毫不犹豫地收起手中的牌,其中一个人的指尖还夹着半张方块七。
这半张牌正是他们三天前骗浙江商人时顺手“摸”来的,上面还残留着当时的痕迹。
两人动作迅速而敏捷,像两条滑溜溜的泥鳅一样,迅速地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他们的身影很快就被人群淹没,只留下一阵轻微的鞋跟蹭过地面的细碎声响。
“刀疤哥,这回能捞多少?”
矮个小弟弓着腰凑过来,袖口被撕开的口子露出结痂的划伤,那是前天在流花车站扒窃时,被失主揪住袖口划的。
他搓着手,指缝里还留着偷来的口红印子。
“少他妈废话!”
刀疤李的声音低沉而凶狠,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他脸上的疤痕在颧骨下微微抽动了两下,那是***在家乡炸煤矿时留下的,当时雷管的碎片像恶魔的爪子一样,无情地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了这条狰狞的疤痕。
每逢阴雨天,这条疤痕就会像被无数只蚂蚁啃噬一样,痒得钻心。
刀疤李强忍着这种痛苦,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说道:“K35次,张老板,王哥接站。
等会儿人出来,你们就喊‘张总’,说王哥临时去开发区谈生意,派我们来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就像是喉管里卡着一口浓痰,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刀疤李咧开嘴,露出了后槽牙上的烟渍,在阴影里泛着微光,显得有些阴森。
“上个月那浙江佬,皮箱里塞着三千块现金,还不是被咱们哄到厕所后面,麻袋一套就没声了?”
刀疤李得意地笑了起来。
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挂掉电话后,手腕上的电子表指针刚好停在两点五十的位置。
刀疤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那道从眉骨一首延伸到下颌的褶皱,在他的触摸下突然绷紧起来。
这道疤是九年前在达州矿场留下的,当时他带领着一群兄弟,用 dynamite 炸开了一个矿洞。
然而,在爆炸的瞬间,一块飞溅的弹片如同恶魔一般,首首地嵌入了他的脸颊,深深地嵌入了肉里。
如今,这道疤己经成为了刀疤李的标志,也是他的“令牌”。
他的手下们见到这道疤,都会不自觉地矮上三分,对他敬畏有加;而那些外地来的“水鱼”,一旦看到这道疤,往往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三天前,刀疤李他们刚刚用同样的伎俩成功地骗到了一个布料商。
当时,他们趁着布料商不注意,迅速抢走了他的皮箱,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顺手牵羊,拿走了布料商揣在怀里的一包西湖龙井。
那包西湖龙井的茶叶质量相当不错,当刀疤李将其泡开时,嫩绿的叶片在搪瓷缸里缓缓舒展,仿佛一朵盛开的鲜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记着,”刀疤李扯了扯小弟的衣领,劣质的确良布料蹭得他掌心发痒,“见着密码箱就往死里拽,那浙江佬的箱子里,除了现金还有半打样品领带,昨天在站前路卖了五十块。”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小弟手背上,混着汗渍淌进袖口的伤口里。
在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列车进站时发出的长长的鸣笛声。
这声音划破了空气。
刀疤李微微眯起眼睛,目光紧盯着从闸机处走出来的那个穿蓝衬衫的男人。
那个男人拖着一只密码箱,箱轮在地面上滚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刀疤李的两个小弟见状,立刻如饿虎扑食一般迎了上去,一左一右紧紧地勾住了张老板的胳膊,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王哥让我们来接您啦!”
阳光透过广场的玻璃幕墙洒下来,形成了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这些光影在刀疤李的脸上跳跃着,时而明亮,时而黯淡,使得他脸上的那道狰狞的疤痕看起来更加扭曲。
当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时,那道疤痕就像一条蛰伏的蜈蚣一样,在他的脸上蠕动起来。
不远处的“夜来香”录像厅里,正播放着一部香港***片。
激烈的枪声和粤语对白交织在一起,从录像厅里飘出来,与广场上此起彼伏的“住宿吗买票吗”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似乎在等待着下一个懵懂的异乡人落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