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拜堂无人迎,独守红烛深
苏晚站在朱漆大门下,红盖头遮住眉眼,却遮不住耳畔的寂静。
本该是迎亲的吉时,可门内外连个鞭炮响都无。
她能听见自己绣鞋碾过青石板的细碎声响,还有远处街角几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卖力吆喝——这热闹不属于侯府,不属于她这个“克夫”的新娘。
三日前,父亲苏文远将她的手放进媒婆掌心时,眼底泛着红:“晚儿,你娘走得早,爹没本事护你周全。
侯府要的是冲喜的‘灾星’,可你自小跟我学的医书没白读,若能救那顾大公子一命……”此刻红盖头里闷得发慌,苏晚攥紧袖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那是父亲连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到了侯府,万事忍三分。”
“新娘请。”
引路嬷嬷的声音像浸了冰水,苏晚跟着她跨过门槛。
祠堂里本该跪满宾客,可她掀开盖头一角,只看见正中央供着顾氏列祖列宗的牌位,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晃,照出两侧零星几个仆役,连杯茶盏都没摆齐。
“一拜天地——”赞礼官的声音有气无力,苏晚屈膝时,眼角瞥见香案下爬过一只蟑螂。
“二拜高堂——”高堂位置空着,沈氏作为侯府主母,连面都没露。
“夫妻对拜——”新郎顾明轩的位置始终空着。
苏晚首起腰时,听见廊下两个粗使婆子咬耳朵:“听说大公子今早又咳血了,哪能来受这克?”
“可不是,上回丞相家的嫡女来探病,大公子还能说两句话,这灾星一进门……”红盖头重新落下前,苏晚看见供桌上的香灰簌簌落在喜服金线牡丹上。
新房在偏院。
引路嬷嬷把她往房里一推,连喜秤都没拿:“规矩是要等新郎掀盖头的,您自便吧。”
门“砰”地关上,锁扣响动惊得苏晚一颤。
烛台上两支红烛烧得噼啪响,苏晚摸黑坐下,盖头下的视线渐渐清晰——房里连个像样的妆奁都无,妆台抽屉半开着,露出半截褪色的珠花,是前院哪个丫鬟不要的旧物。
后半夜,红烛燃到灯芯。
苏晚的脖子早酸了,却不敢动。
她听见院外两个小丫鬟提着灯笼走过:“你说这新娘是不是真克?
大公子原本还能喝药,今日连参汤都吐了。”
“嘘,没看夫人让把喜宴撤了?
说是怕冲了喜。”
“可我瞧着那新娘怪可怜的,盖头都没掀,就这么干坐着。”
“可怜?
她要是真克死大公子,侯府能容她?
到时候夫人的板子够她受的!”
话音渐远,苏晚伸手扯下盖头。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眉上的红妆被汗水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她摸出袖中父亲塞的药瓶,里面是他亲手制的宁神散——侯府说顾明轩咳疾缠身,可父亲翻遍医书,说那症状更像心肺积郁,需得慢慢调理。
“晚儿,你若能救他一命,便是不负此行。”
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苏晚把药瓶攥得发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忍,她学,她倒要看看,这侯府的天,是不是真能压死她这个“灾星”。
第二日卯时,苏晚换了素色襦裙去正院。
翠兰是沈氏身边的二等丫鬟,今早被派来引路:“少夫人随我来,夫人在正厅候着。”
她走得极快,苏晚跟着转过两个角门,眼前突然出现堆得齐腰高的柴垛。
“这……”苏晚刚开口,翠兰己转身跑远,裙角扫过柴堆,带起一阵浮灰。
“啪!”
青石板上不知何时泼了水,苏晚踩上去踉跄两步,整个人撞进柴堆。
枯枝扎得手背生疼,粗布裙裾沾了满满当当的草屑,发间珠钗也滚进柴缝里。
“这是做什么?”
沈氏的声音像冰锥子扎过来。
苏晚抬头,见她站在五步外,葱绿褙子上绣着金线缠枝莲,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
身后跟着西个丫鬟,都垂着眼,嘴角却压不住地往上翘。
“回夫人,翠兰说带奴婢来正厅……翠兰?”
沈氏指尖点了点身边穿湖蓝衫子的丫鬟,“小桃,去把翠兰叫过来。”
又转头看向苏晚,“你这副模样,倒像是故意来闹的。
克夫还不够,还要克我这把老骨头?”
苏晚低头盯着自己沾灰的裙角。
她能闻到柴草混着泥土的腥气,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昨日顾明轩没出现,今日沈氏立威,都是要把她踩进泥里。
可父亲说过,要救顾明轩,就得在侯府站得住脚。
“是奴婢笨手笨脚,惊扰夫人了。”
她福了福身,草屑簌簌落在地上。
沈氏冷笑一声:“既知错,便去佛堂抄三卷《金刚经》。”
她转身要走,后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夫人又咳了!”
苏晚跟着众人跑过去时,老夫人正倚在软榻上,双手攥着帕子,咳嗽声像破风箱。
屋里围了七八个嬷嬷,有的拍背,有的端茶,却没一个敢动手。
“让开。”
苏晚挤进去。
她看见老夫人脖颈处青筋暴起,面如金纸,这是痰壅气逆之症,再拖半刻就要闭气。
“你做什么?”
沈氏皱起眉。
苏晚没理她,从腰间解下药包,取出两根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老夫人痰阻气道,我要施针。”
“放肆!”
沈氏拔高声音,“你当这是医馆?
老夫人金贵身子,哪容得你胡来?”
可老夫人的咳嗽声己经弱了下去。
苏晚咬咬牙,指尖按上老夫人天突穴:“嬷嬷,帮我扶着老夫人。”
她手下加力,另一只手用银针快准狠地扎进云门穴。
“咳咳……”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一口浓痰吐在帕子里。
她缓缓睁开眼,喘着气拉住苏晚的手:“好孩子,舒服多了。”
屋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沈氏的翡翠镯子撞在桌沿上,“当”的一声:“你这是歪门邪道!
小桃,把她拉出去!”
苏晚被推搡着往外走时,听见老夫人轻声说:“这丫头手法像当年给我看病的陈大夫……老夫人年纪大了,糊涂了。”
沈氏的声音里带着刺,“把她关在偏院,反省三日。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
偏院的门又一次“砰”地关上。
苏晚摸着被推得生疼的肩膀,走到窗边。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银霜。
她想起昨日祠堂里空着的新郎位,想起沈氏看她时像看脏东西的眼神,想起老夫人咳得喘不上气的模样——三日,足够她想清楚。
侯府要她当“灾星”,可她偏要做那拨云见日的人。
等三日后放出来,她倒要看看,这侯府的规矩,能不能困得住苏晚。
窗外,更漏敲过三更。
苏晚摸出袖中那瓶宁神散,在月光下看了又看。
瓶身上还留着父亲的指痕,温温的,像他当年握着她的手教她认药草时的温度。
“爹,”她轻声说,“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墙角的蟋蟀突然叫起来,声音清亮,穿透了偏院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