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毒矿淬体
矿洞里只剩下镐头撞击岩石的单调回响,沉闷压抑,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为地上那两滩尚未完全干涸的黑红血泥敲着丧钟。
陈牧强迫自己不再看向角落。
他低下头,将全部的力气和注意力都灌注到挥动那柄沉重破镐的动作上。
手臂的肌肉火烧火燎地酸痛,每一次抡起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
汗水混着脸上的污垢,在惨白灵石的微光下蜿蜒流淌,流进眼角,带来辛辣的刺痛。
他不敢抬手去擦,只是更用力地眨眨眼,将酸涩和生理性的泪水逼回去。
活下去。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需要信息,需要理解这地狱的规则。
目光在黑暗中艰难地逡巡,越过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最终黏在了监工赵奎腰间那颗散发着幽冷光晕的惨白灵石上。
那光,是矿洞里唯一的光源,是催命的符咒,也是所有矿奴目光深处那抹病态渴望的来源。
蚀灵。
赵奎那淬了冰碴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矿脉逸散出的致命能量,沾之即死,化骨成泥。
这就是矿渣们的催命符,也是监工们掌控生死的权杖。
时间在无尽的黑暗和沉重的敲击声中缓慢爬行。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强烈地啃噬着胃壁。
铁桶早己被舔舐得如同水洗,连桶壁上挂着的最后一点粘稠糊糊都被饥渴的舌头刮得干干净净。
陈牧感到一阵阵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志的堤坝。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监工粗嘎的吼声再次响起,如同赦令:“停!
换班!
滚去后面喘气!”
如同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大部分矿奴瞬间瘫软在地,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胸腔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
只有少数几个,包括缩在角落的老疤,挣扎着起身,拖着沉重的镣铐,沉默地向矿洞更深、更黑暗的后方区域挪去。
陈牧混在这少数人中,脚步虚浮。
他的目光却像鹰隼,紧紧锁定了老疤佝偻的背影。
他没有靠得太近,只是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借着前方偶尔晃动的、其他矿奴腰后挂着的更暗淡的萤石微光,死死盯着。
老疤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拖着镣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低着头,凌乱肮脏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走到矿洞后方一片相对开阔、堆积着大量废弃碎石和矿渣的区域时,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找块稍微平整的地方瘫倒,而是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陈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矮身,将自己藏在一块半人高的嶙峋怪石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老疤似乎没有发现他。
确认无人注意后,老疤那佝偻的身影迅速而无声地滑向岩壁底部——那里,无数废弃的矿渣碎石堆积如山,形成无数黑暗的缝隙和孔洞。
他熟稔地找到一个被几块大石半掩着的狭窄缝隙,侧身挤了进去,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陈牧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
矿洞后方区域的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监工腰间灵石的微光勉强透过来一点,周围是矿奴们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很好地掩盖了他细微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那个狭窄的缝隙里,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声响。
喀嚓…喀嚓…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被牙齿咬碎、研磨的声音。
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艰涩感。
声音很低,但在陈牧全神贯注的聆听下,却清晰得如同擂鼓。
陈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几乎可以肯定,老疤正在里面啃食着什么!
联想到之前混乱中瞥见的那抹幽绿…毒矿!
他真的是在吃那种蕴含着蚀灵的毒矿残渣!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牧。
为了抵抗饥饿,为了活下去,这个老矿奴竟然选择了主动吞服剧毒?!
这简首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舔血!
他难道不怕变成下一滩血泥吗?
疑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老疤吃了毒矿却没有立刻暴毙?
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还是说……那毒矿,并非只有纯粹的毁灭?
喀嚓…喀嚓…那细微而持续的咀嚼声,如同魔咒,在陈牧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不受控制地攀爬上来。
如果……不是立刻致死呢?
如果……这种缓慢的侵蚀,反而能带来某种……好处?
比如,麻痹痛楚?
比如,抵抗饥饿感?
再比如……让监工觉得你是个无用的废物,从而降低戒心?
老疤那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他面对赵奎鞭子时的隐忍和警惕,他藏在阴影里的动作……这一切碎片在陈牧脑中飞速旋转、碰撞、组合。
是了!
赵奎的鞭子,只打那些“有用”的、或者“惹事”的!
那些真正虚弱到只剩一口气的,或者看起来痴傻呆滞的,反而被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监工们需要的是能挖矿的牲口,而不是一堆毫无价值的烂泥!
陈牧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在耳中奔涌。
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手心却渗出了冰冷的汗水。
这个念头太疯狂,太危险,几乎等同于***!
但在这矿洞地狱里,循规蹈矩的结局只有一个——在争抢馊饭的混乱中被踩死,或者被鞭子抽成一滩血泥,或者活活累死在矿道深处!
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
赌那毒矿并非纯粹的毁灭,赌那缓慢的侵蚀能带来一丝喘息之机,赌自己能像老疤一样,用这种慢性毒药,为自己披上一层“废物”的伪装!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污浊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硫磺味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他死死捂住嘴,将咳嗽声压在喉咙里。
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钉,射向自己身前这片区域——同样堆积着大量的废弃矿渣碎石。
他不再犹豫。
像一头在荒野中搜寻食物的孤狼,他佝偻着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双手开始在冰冷粗糙的矿渣堆里疯狂地扒拉、摸索。
尖锐的石棱划破了他的手指和手掌,鲜血混着污垢渗了出来,带来阵阵刺痛,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标很明确——寻找那种散发着微弱幽绿光晕的石头!
那种蕴含着蚀灵毒素的毒矿残渣!
一块,不是,灰扑扑的毫无光泽。
又一块,也不是。
指尖被锋利的碎石边缘割开一道深口子,鲜血涌出,滴落在黑色的矿渣上。
陈牧只是甩了甩手,继续摸索。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的模糊。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异常冰冷、边缘锋利的石头。
他下意识地将其从矿渣中抠了出来。
大小只有半个指甲盖,入手沉甸甸的,质地坚硬异常。
在远处监工灵石那惨白微光的映照下,这块黑沉沉的石头表面,正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泛着一层……幽绿色的光晕!
如同坟茔中飘荡的鬼火,微弱、诡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就是它!
陈牧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猛地攥紧这块小小的石头,尖锐的棱角深深刺入手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迅速抬头,警惕地扫视西周。
监工在远处的洞口附近晃悠,鞭子偶尔甩出清脆的炸响。
其他矿奴大多瘫倒在地,半死不活,无人注意这个角落。
老疤藏身的那个缝隙,依旧一片死寂,只有若有若无的咀嚼声彻底消失了。
机会!
陈牧不再犹豫。
他学着老疤的样子,将身体蜷缩进旁边一个更深的、被巨大碎石遮挡的阴影里。
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岩壁,他摊开手掌,死死盯着那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幽绿石头。
幽光在掌心微弱地跳跃,如同恶魔的呓语。
硫磺和铁锈的腥气混合着石头本身散发出的、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烂金属般的冰冷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吃下去,可能立刻化作血泥。
不吃,迟早也是烂泥一堆。
陈牧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冰冷的决绝。
他猛地闭上眼,将那块冰冷、坚硬、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毒矿残渣,狠狠塞进了自己干裂出血的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生锈铁块混合着浓烈硫磺的腥涩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尖锐的棱角划破了口腔内壁,血腥味混合着那令人作呕的腥涩,冲击着他的味蕾和神经。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尽全身力气,用牙齿狠狠咬了下去!
“嘎嘣!”
牙齿撞击在坚硬的矿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整个下颌都感到麻木。
矿石极其坚硬,只被咬下了一点点细碎的粉末!
剧痛从牙齿和牙龈传来,嘴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是他自己的血。
陈牧发狠了!
他不管不顾,像一头啃噬骨头的饿狼,用臼齿疯狂地研磨着那一点点碎末!
每一次研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和令人窒息的腥涩味道。
碎末混合着鲜血和唾液,被他强行吞咽下去!
那感觉,如同吞下了一团烧红的火炭!
一股灼热、尖锐、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力量,顺着喉咙一路烧灼而下!
食道如同被强酸浇灌,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胃部瞬间痉挛抽搐,翻江倒海!
“呃……嗬……”陈牧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煮熟的虾米般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抠进身下的碎石里,指甲瞬间翻裂!
他想呕吐,想惨叫,但喉咙被那股灼热的力量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嘶哑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
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狂暴、带着硫磺气息的能量——蚀灵!
正顺着吞咽下去的碎末,在他体内疯狂地蔓延、冲撞、侵蚀!
皮肤开始传来一种诡异的麻痒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同时扎刺。
紧接着,麻痒变成了灼烧般的刺痛,尤其是***在外的手臂和小腿,感觉尤为强烈。
他低头,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惊恐地看到自己手臂上沾满污垢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片片灰白色的、如同岩石纹理般的斑块!
那斑块迅速蔓延、连接,皮肤变得异常粗糙、僵硬,仿佛正在失去弹性,向着一种非人的石质转化!
更可怕的是,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如同潮水般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大脑。
思维开始变得迟钝、粘滞,像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摇晃、重影。
监工腰间那惨白的灵石光芒,在他眼中扭曲成了跳跃的鬼影。
蚀灵…在侵蚀他的肉体…也在麻痹他的神经!
剧痛、灼烧、石化、晕眩……各种极致的痛苦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陈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抽搐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汗水、血水、还有因痛苦而无法控制的涎水,混合着污垢,糊满了他的脸。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痛苦彻底撕裂、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时候,一股奇异的感觉,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了上来。
肺部的灼痛……似乎……减轻了?
那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感的灼痛,竟然真的在减弱!
虽然身体其他地方的剧痛依旧猛烈,但呼吸……竟然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
还有那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也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虽然依旧存在,但那股疯狂的、吞噬理智的灼热感,正在迅速消退!
一种沉重的、冰冷的麻木感,正从胃部向西肢百骸蔓延,压制住了那噬人的饥饿。
果然……有用!
毒药,亦是解药!
以毒攻毒!
陈牧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痛苦和强烈的晕眩感,猛地抬起头,望向洞口监工的方向。
赵奎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正皱着眉,拎着鞭子,一脸狐疑地朝这片黑暗的角落走来。
机会!
陈牧狠狠一咬舌尖,剧痛让昏沉的意识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放松了身体紧绷的肌肉,任由那种沉重的麻木感和强烈的晕眩感彻底占据身体。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呆滞,嘴角无法控制地微微张开,一丝混合着血沫的涎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他不再压抑身体的颤抖,反而让这种颤抖带上了一种毫无意义的、如同癫痫般的抽搐。
他瘫软在碎石堆里,像一滩真正的、毫无价值的烂泥。
皮肤上灰白的石质斑块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眼神空洞地望向岩壁上方虚无的黑暗,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仿佛一个彻底失去灵魂的痴傻之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奎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带着腰间惨白灵石的幽光,如同索命的魔神,停在了陈牧蜷缩的角落前。
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陈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