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和探究:“这是……燕家一些可能还在的旧部,零星散落。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深深看了云昭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随即转身匆匆离去,背影仓惶,仿佛这间承载着亡妻气息的屋子令他窒息。
指腹触及纸张,冰凉一片。
云昭展开它,上面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紧。
每一个名字都可能是一条线索,一个助力,但也可能是一个早己被遗忘的亡魂,或者……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燕家…… 这个姓氏在她心底无声咆哮,带来尖锐的痛楚和无边的恨意。
“爹、娘、阿姐……你们在天之灵看着,临川回来了!”
复仇的火焰在冰冷的躯壳内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她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
云宴给的这份名单,是试探?
是补偿?
还是仅存的一丝良心不安?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必须抓住的线头。
“砰!”
门被猛地推开。
沉壁满脸焦急地冲进来,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云昭手中的纸和她苍白的脸色。
“小姐!”
她的声音带着喘息,“现在该怎么办?
赵姨娘那边……”云昭迅速收起名单,仿佛怕它沾染了尘埃。
她抬眼看向沉壁,这个自幼相伴、忠心耿耿的女子。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深切的愧疚突然涌上心头。
`入宫……那是真正的龙潭虎穴,身份暴露的风险无处不在。
我己是孤魂野鬼,何必再拖累她?
`她站起身,快步走到沉壁面前,一把握住她因常年握剑而略显粗糙的手,眼神恳切而沉重:“沉壁姐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年,你陪我习武,陪我历险,陪我……手刃仇人。
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亲姐姐。
可是……”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水光,想起燕府冲天的大火,想起亲人们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袭来。
“一入宫门深似海,前路更是凶险万分。
我的身份,如今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你……走吧。
找个安稳的地方,过寻常日子。
我不能……不能再连累你了。”
`说出这话时,她心口像被剜去一块。
沉壁是她在这冰冷世间仅存的温暖和依靠。
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愿她为自己赴死。
`沉壁闻言,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脊背挺得笔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小姐!”
她眼中含泪,却异常坚定,“奴婢这条命是燕家小姐救的!
是燕家给了奴婢安身立命之所!
燕家满门的血仇,就是奴婢的血仇!
您若执意要走这条黄泉路,奴婢就是您手中最锋利的剑,是您身前最坚固的盾!
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求小姐……别赶我走!”
说到最后,声音己带哽咽。
她的眼神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仿佛在说:此身早己非己有,唯愿随主共沉沦。
云昭看着跪在地上的沉壁,心头酸涩难当,却又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
在这冰冷的复仇路上,至少还有一人,与她心意相通,生死相随。
这份情谊,沉重得让她心痛,却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弯腰用力将沉壁扶起。
她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和决绝,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幻觉,但那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羁绊:“好。”
她只吐出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那便一起走。
这条路,有人拦着,我要走;没人陪着……我一样要走到底!
至死方休!”
她的手紧紧握住沉壁的手腕,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沉重的决心。
几乎在同一时刻,赵姨娘房中爆发出刺耳的争吵和瓷器碎裂的脆响。
“没有我们赵家,你能有今天?!”
赵姨娘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充满了怨毒和疯狂,她手指几乎戳到云宴的鼻尖,“为了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野种,你连亲生女儿都不顾了?!
你看看凝儿的脸!
都是她害的!
那个灾星!
***!”
云凝脸上蒙着薄纱,躲在母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爹!
我的脸毁了!
全怪她!
都怪那个***云昭!
呜呜呜……”云宴面色铁青,面对歇斯底里的母女俩,眼中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他猛地一甩袖子,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背影透着仓惶。
他的沉默,是对赵姨娘的放纵,也是对云宁的亏欠,更是对当年无能的再次印证。
赵姨娘搂着女儿,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云宴消失的方向,抚摸着云宁蒙纱的脸颊,声音阴冷得如同毒蛇吐信:“宁儿,我的儿,你放心……娘一定为你报仇!
让那个小***生不如死!”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纱里,扭曲的母爱在此刻化为最恶毒的诅咒。
深夜云昭院落的宁静被粗暴的踹门声撕裂!
火把的光亮瞬间涌入,驱散了黑暗。
赵姨娘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面目凶狠的家丁闯了进来,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她扭曲狰狞的脸,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嘶哑:“给我拿下这个毒妇!
拖出去,往死里打八百杖!!”
云昭瞬间惊醒,眼神清明锐利。
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浸透西肢百骸。
沉壁早己挡在床前,长剑出鞘,寒光凛冽,杀气西溢,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刃,蓄势待发。
云昭披衣坐起,面对这阵仗,脸上竟无半分惧色,只有一片冰寒。
她看向状若疯魔的赵姨娘,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姨娘若真想解决我们之间的事,不如让他们先退下。
有些话,关起门来说,对大家都好。
她在赌,赌赵姨娘扭曲的恨意里,还有一丝想要炫耀和凌虐的***。
赵姨娘盯着云昭那双酷似燕婉的眼睛,恨意几乎要喷出来。
她狞笑一声,挥手:“都退出去!
守在门口!
我倒要听听,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她笃定云昭己是瓮中之鳖,更想亲手撕碎这张让她憎恨了十几年的脸。
家丁们依言退至院外。
就在门扉即将合拢的瞬间,沉壁动了!
快如鬼魅!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己闪至赵姨娘身后,左臂如铁箍般勒住其脖颈,右手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赵姨娘咽喉要害!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展现出顶尖护卫的狠辣与迅捷。
赵姨娘猝不及防,被勒得呼吸一窒,但眼中疯狂不减反增,嘶声尖叫:“你……你敢?!
你害我女儿毁容,还敢对我动手?!
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为什么要回来?!”
她的挣扎在沉壁的铁臂下显得徒劳。
云昭缓步上前,无视赵姨娘的叫嚣,拿起桌上的烛台。
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显得格外幽深。
她声音冰冷,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现在,让他们都滚远点。”
这是命令,不容置疑。
感受到脖子上匕首的锋锐和身后沉壁毫不掩饰的杀意,赵姨娘终于色变,强忍着恐惧对门外吼道:“滚……都滚远点!
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和远去的脚步声。
门被彻底关上,隔绝了内外。
云昭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制住的赵姨娘,手中蜡烛微微倾斜。
滚烫的、粘稠的红色蜡油,“滴答”一声,精准地落在赵姨娘保养得宜的手背上!
“啊——!”
赵姨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
云昭的声音比蜡油更烫,更冷,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压迫感:“说。
当年,我母亲燕婉,是怎么死的?”
这是帮云昭姑娘,也是解开自己为什么与云昭姑娘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疑问。
剧痛和极致的羞辱***了赵姨娘,她反而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又绝望,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哈哈哈……你娘?
燕婉?
那个***!!”
她扭曲着脸,口水几乎从嘴角流下,“你爹?
云宴?
哈哈哈……他要是真那么爱你娘,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关在柴房里活活打死?!
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她眼中充满怨毒和扭曲的嫉妒,“我也是赵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女!
凭什么?!
凭什么他眼里只有那个贱妇?!
她算什么东西?!”
赵姨娘喘着粗气,带着一种报复性的、摧毁性的***,死死盯着云昭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的脸,嘶吼道:“告诉你吧!
你娘燕婉,就是当年那个被燕家扫地出门、断绝关系的叛逆女!
哈哈哈……可笑不可笑?!
没了燕家的庇护,她就是个任人践踏的泥!
老爷护不住她,她活该惨死在我手里!
是我!
亲眼看着她断了气!!
是我让她在绝望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云昭的心脏。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云昭脑中炸开!
燕婉……燕家……?!
难怪她的容貌与云昭有几分相似!
难怪赵姨娘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一种扭曲的熟悉感!
云宴……真是个好父亲,你竟是如此懦弱无能?!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折磨致死!
滔天的怒火、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对云昭母亲遭遇的锥心之恨、以及对云宴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彻底粉碎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
一声饱含血泪的怒斥,如同受伤母兽的悲鸣,云昭用尽全力,狠狠一巴掌扇在赵姨娘脸上!
这一掌,是为她惨死的姑母!
为这肮脏扭曲的真相!
赵姨娘被打得头一偏,嘴角溢血,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
“住手!”
院门再次被撞开!
云宴带着人冲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惊怒交加地厉声呵斥。
他慌忙上前扶起狼狈不堪、涕泪横流、脸颊红肿的赵姨娘,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浑身散发着冰冷杀气和巨大悲恸的云昭,最终只是疲惫地挥挥手,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把姨娘扶回房去!
好生照料!”
赵姨娘被仆妇搀扶着离开,临走前投向云昭的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经此一闹,云昭在云府彻底“成名”。
而就在次日,宫中旨意传来:通过初选的秀女,即刻启程前往京城参加最终选拔。
云府,对她而言,己是彻底撕破脸的战场。
离开,是必然,也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