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慈宁风云
檐角铜铃在晨风中发出微弱的叮咚声,恍若远处未央宫传来的编钟余韵,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苍凉。
指尖抚过枕边短剑的纹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让我想起伯父粗糙的手掌。
那是把玄铁铸就的短剑,剑鞘上缠着半旧的红绸,剑格处雕刻的狼头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仰天长啸。
临走前,他将剑塞进我怀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我的,目光坚定而温暖:“星遥,别怕。”
那时他的眼神里藏着担忧,也藏着期许,可此刻,听着外头宫道上由远及近的喧闹,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地揪紧。
“娘娘,该洗漱了。”
巧月的声音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麻雀,从帐幔外传来。
她总爱将发辫梳成两个俏皮的发髻,插着几朵素色绢花,此刻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我掀开帐幔,正对上她月牙般的眼睛。
这小丫头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眼神清澈得像山间的溪水,倒是让栖梧宫这满室灰扑扑的摆设,多了点活气。
褪色的锦绣帐幔垂落如雾,墙角的铜炉里早己没了炭火,只残留着些许冷灰,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光。
我随意应了声,目光扫过梳妆台。
檀木上积着薄灰,青瓷瓶里蔫头耷脑的绢花,花瓣边缘己经发黄卷曲,还有那套描金茶具上的裂痕,蜿蜒如蛛网,都在无声嘲笑我的处境。
想起昨日慈宁宫里,皇后娘娘温润剔透的白玉盏,盛满碧螺春时泛起的袅袅热气;淑妃娘娘流光溢彩的翡翠镯,随着她娇笑的动作碰撞出清脆声响,我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唇角。
巧月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我耳边:“娘娘可知?
这栖梧宫自先皇宠妃病逝后就空着,内务府说……”话没说完,她猛地捂住嘴,扑通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奴婢该死!”
她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我弯腰扶起她,触到她冰凉的手腕。
“晦气?
这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笑得比哭还难看,可心里某处却钝痛起来。
铜镜里映出我苍白的脸,凤冠霞帔的婚服还挂在屏风上,大红的颜色早己黯淡,金线绣的凤凰仿佛失去了神采。
原来这后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纳我这个被称作 “克夫煞星” 的罪臣之女。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炸开的争吵声打断思绪。
我撩起衣摆冲出去,裙裾扫过门槛上斑驳的铜绿。
正看见两个小太监撕扯着发霉的糕点,白色的菌丝在糕点上肆意生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其中一个正是昨夜阻拦巧月的乾清宫太监,他见我出现,脸色瞬间白得像张纸,却还梗着脖子:“皇上有旨,娘娘饮食需格外谨慎!”
他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身后跟着几个内务府的小厮,眼神里满是不屑。
“谨慎到要我吃发霉的东西?”
我弯腰捡起长毛的糕点,碎屑簌簌落在青砖上,“是怕我饿死,还是怕我连累皇上成‘克夫煞星’?”
我狠狠砸下糕点,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那糕点摔在地上,溅起几点霉斑,仿佛是对这荒谬宫廷的无声控诉。
那太监扑通跪地:“都是内务府的安排!”
他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上,声音带着颤抖。
我逼近一步,腰间短剑随着动作轻响,剑鞘上的狼头仿佛也在怒目而视:“奉谁的命?
是内务府,还是哪个看我不顺眼的娘娘?”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却掩盖不住内心的愤怒与不甘。
“星遥妹妹这是怎么了?”
婉转的笑声传来。
苏婉儿倚在宫墙边,月白色襦裙绣着竹纹,手持团扇半掩着唇角,模样像极了江南水墨画里的仙子。
可她含笑的眼睛,却让我想起昨日慈宁宫里,她含羞带怯地依偎在皇上身边,娇声说着我听不懂的江南软语。
“多谢好意,但栖梧宫还不至于靠救济度日。”
我不动声色后退半步,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粉味,与栖梧宫的霉味形成鲜明对比。
苏婉儿笑容僵了僵,转而要为我 “讨公道”,声音里带着虚伪的关切:“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姐姐实在看不下去……”我正要拒绝,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容嫔披头散发冲过来,发髻松散,钗环歪斜,死死抓住苏婉儿的手腕:“淑妃的大宫女投井自尽了!
七窍流血,模样可怖极了!”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苏婉儿的手臂,眼神里满是惊恐与慌乱。
这话像颗惊雷,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几个小宫女吓得尖叫起来,太监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下意识看向栖梧宫方向,昨夜那声重物落水的闷响,原来不是错觉。
容嫔躲闪的眼神,让我心里警铃大作。
果然,淑妃哭着扑向皇后,珠翠晃动间,眼泪将脸上的胭脂晕染开:“自从她进宫,宫里就没安生过!”
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眼神里满是怨毒。
皇后虽喝止了淑妃,声音温婉却透着威严:“妹妹莫要胡言。”
可周围人的目光却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我背上,让我如芒在背。
巧月拽了拽我的衣袖:“娘娘,咱们回屋吧。”
她的声音带着担忧,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
我刚要转身,太后的女官却突然出现。
她身着月白色宫装,头戴银簪,神情严肃:“星昭仪,太后宣你即刻去慈宁宫。”
她的话语不容置疑,仿佛是一道冰冷的命令。
我摸向腰间短剑,踏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阳光明明刺眼,可我却浑身发冷。
慈宁宫的宫门在眼前越变越大,朱漆大门像张要将我吞噬的嘴。
宫墙上的爬山虎长得郁郁葱葱,却遮不住墙上斑驳的裂痕。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太后的庇护,还是更深的陷阱。
迈进门槛的刹那,檀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慈宁宫内光线昏暗,纱帐低垂,太后半倚在软榻上,手里转着佛珠,金丝绣的牡丹在她袖口微微颤动。
我正要行礼,却听见她幽幽开口:“星遥,你可知秋蝉为何而死?”
她的声音低沉而神秘,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看着太后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后宫的水,远比我想象的更深。
铜镜里太后的影子微微晃动,佛珠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像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而我,早己身不由己地卷入这波谲云诡的宫廷风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