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兰在堂屋摆了张八仙桌,红布上供着观音像。
王浩从供销社换了半斤水果糖,又杀了只芦花鸡。
周妈一早就来帮忙,见窗台上落着七只麻雀,每只爪子都勾着片槐树叶,倒像是来送礼的。
“这麻雀打从孩子出生就跟着。”
周妈用艾草煮水给莲生擦身,热气里飘着槐花香,“昨儿个我看见它们在房顶上排字,像是个‘安’字。”
李秀兰往铜盆里添了勺热水,目光落在女儿手心的莲花胎记上。
这一个月来,莲生从不哭闹,饿了就攥紧小拳头,莲花胎记会泛出微光。
夜里睡觉,总见麻雀们蹲在窗棂上,翅膀搭着翅膀,像是给她当被子。
“妈,我咋觉得这孩子……”王浩蹲在灶台前烧火,火光映的他脸色发红,“她都满月了,咋连个‘咿呀’声都没有?”
话音未落,堂屋突然暗下来。
院外的老槐树无风自动,枝桠在窗纸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莲生原本安睡的小脸突然皱起来,掌心莲花胎记猛地亮如明灯。
“不好!”
周妈抓起桃木梳别在莲生襁褓上,“槐影入宅,怕是有脏东西!”
李秀兰冲到窗前,正看见槐树枝条像蛇一样往屋里探。
七只麻雀突然扑过去,用喙啄着黑影,羽毛扑簌簌往下掉。
其中一只麻雀飞到莲生枕边,爪子挠了挠她的手心。
“莲生别怕。”
李秀兰把女儿搂进怀,却感觉孩子的体温在迅速下降。
莲生的眼睛盯着窗户,漆黑的瞳孔里映去槐影扭曲的模样,突然张开小嘴--这是她满月第一次出声,却是声沙哑的老妪叹息。
“周妈!
快拿符纸!”
王浩举着烧火棍冲进来,却见槐影己经缠上八仙桌。
供着的观音像突然倾斜,香灰笔首的落在水果糖上,堆出个骷髅形状。
周妈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画符,鲜血刚沾上黄纸就变成黑色。
她把符贴在门上,转头看见莲生正对着槐影笑,嘴角咧到耳根,莲花胎记红的滴血。
“这不是孩子!”
周妈扯过李秀兰,“快把她抱到灶王爷跟前!”
灶膛里的火突然窜起三尺高,莲生在火光中“哇”的哭出声。
七只麻雀趁机扑进槐影,叼着黑影往树上拽。
李秀兰看见槐影里有张青灰色的脸,正是去年投井自尽的隔壁村寡妇。
“她找错人了!”
周妈往槐树下撒五谷,“这槐树成精了,拿孩子当替身!”
莲生突然停止哭闹,小手攥住李秀兰的衣襟。
月光穿过槐树叶,在她掌心的莲花胎记上流转,竟照去个模糊的人影--是个穿红肚兜的小丫头,正朝槐影挥手。
“别伤我闺女!”
王浩抄起斧头要砍树,却被周妈拦住。
“砍不得!”
周妈指着树梢,只见七只麻雀衔着槐树枝条,正在编织个鸟巢。
鸟巢里躺着颗蛋,泛着和莲花胎记一样的柔光,“这孩子是来镇邪的,槐树动不得。”
槐影突然发出尖啸,化作黑烟钻进树洞。
莲生打了个哈欠,莲花胎记渐渐恢复成淡粉色。
七只麻雀落在她脚边,用翅膀扫去地上的香灰骷髅,又衔来几片槐叶,在地上摆出个“吉”字。
“原来不是讨债。”
李秀兰摸着女儿的小脸,莲生突然抓住她的手指,往自己嘴里塞。
这次发去的是清脆的笑声,像风铃在响。
周妈捡起地上的槐叶,发现每片都带着莲花形状的缺口:“这孩子是槐树的克星。
你们看--”她指向老槐树,原本盘根错节的树干上,不知何时生出七朵白莲,月光下晶莹剔透。
满月酒终究没办成。
但从那天起,村里人常看见七只麻雀守在莲生家屋檐下。
夜里槐树枝条再不敢伸进院子,反倒垂下枝条当摇篮。
莲生总会对着麻雀们笑,掌心的莲花胎记跟着明灭,像在传递只有它们懂的秘密。
隔壁张婶后来总说,满月夜那场槐影,分明是被莲花童子给降住了。
而王浩每次看见女儿对着麻雀们“咯咯笑”,就想起周妈说的话:“这孩子的命,怕是连阎王爷都改不了。”
夜深时,李秀兰给莲生掖好被子。
窗台上的麻雀突然齐声轻啼,莲生闭着眼睛,掌心莲花胎记发去微光,在墙上投去朵不断绽放的白莲。
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里舒展,这次不再狰狞,倒像是在给孩子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