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比喻。
此刻他正站在“星耀科技”28层全景会议室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钢筋水泥森林在灰霾中闪烁的冰冷霓虹。
而胸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颗粒感,挤压着心脏,钝痛蔓延到指尖。
“李默?
李默!
发什么呆呢!
王总问你话!”
项目经理孙胖子油腻的嗓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割破了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默猛地回神,对上大老板王振东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毫无温度的眼睛。
“啊?
王总,您说…” 李默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说,” 王振东用指尖点了点投影幕布上那份精美的PPT——那是李默团队熬了三个通宵的心血,此刻却被红笔圈得面目全非——“你这份市场分析报告,是基于什么‘独特’视角做的?
用户画像模糊不清,竞品分析流于表面,增长策略…呵,简首是空中楼阁!
我看你是闭门造车造出幻觉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扎在李默早己麻木的神经上。
他想解释:数据是市场部给的滞后资料;用户调研被预算卡死;竞品核心数据根本拿不到… 但他张了张嘴,只尝到了喉咙深处翻涌的铁锈味——那是熬夜和焦虑熬出的血丝。
“对不起,王总,我…我们…” 李默的视线扫过会议室。
同组的张伟(老张)缩在角落,头几乎埋进笔记本里,肩膀微微发抖。
隔壁工位的莉莉下意识地用手帕捂住口鼻——不知哪个高管身上浓烈的古龙水混杂着孙胖子早餐的韭菜味,让她精致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技术部的小陈倒是在笔记本上疯狂敲打,但李默瞥见他屏幕上是一堆无意义的乱码,眼神空洞得像死机了。
没人看他。
没人帮他。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他渺小而狼狈的身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一周!
李默,我再给你最后一周时间!”
王振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要么拿出让我眼前一亮的方案,要么…你这项目总监的位置,有的是人想坐。
散会!”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此起彼伏。
人群像退潮般迅速离开,留下李默僵在原地,投影幕布上刺眼的红圈还在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孙胖子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很重,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小李啊,压力别太大,年轻人嘛,多锻炼锻炼。”
那混合着韭菜和廉价须后水的味道,让李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冲出会议室,几乎是撞进了洗手间。
冰冷的水流拍在脸上,却冲不散那沉重的窒息感。
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嘴角因为长期紧抿而刻下两道深刻的纹路。
他才三十二岁,却感觉自己像个被榨干了汁水的柠檬,只剩下一张皱巴巴、布满霉点的皮。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是他妈。
“喂,妈…默默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你爸…你爸他刚才差点晕倒!
血压高得吓死人!
医生说必须静养,不能生气,不能操心!
你…你赶紧回来!
就现在!
你二舅说了,你这毛病再不治就完了!
票我给你买好了,晚上八点的高铁!
听见没?
必须回来!
找二舅!”
“妈,我项目…” 李默试图挣扎。
“项目!
项目!
命重要还是项目重要?!
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母亲的哭嚎像一根根针,扎进李默早己不堪重负的神经末梢。
“好…好,妈,我回,我马上回。”
他疲惫地妥协,声音低得像叹息。
挂了电话,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坐在地。
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二舅”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个地址:**“清河镇柳树沟,二舅物理魔法诊所”**。
物理魔法诊所?
李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那个瘸了一条腿、脾气比石头还硬、整天叼着旱烟袋的二舅?
小时候回老家,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二舅,看人的眼神像能刮掉一层皮。
找他治病?
怕不是嫌命长。
可眼下,他还有别的退路吗?
王振东的“最后通牒”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父亲的病更是一记重锤。
而他自己…李默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水还是冷汗。
胸腔里那块“混凝土”似乎更重了,沉甸甸地往下坠,拖着他整个人都喘不过气。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回到工位。
莉莉正对着小镜子仔细地擦拭着可能沾染了浊气的脸颊,眉头紧锁。
老张佝偻着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眼神空洞。
小陈还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屏幕上的代码依旧混乱不堪。
“我要…回老家几天。”
李默的声音干哑。
老张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同病相怜的忧虑。
莉莉放下镜子,欲言又止。
小陈只是推了推眼镜,嗯了一声,手指没停。
没有关心,没有询问。
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疲惫和麻木在空气中弥漫。
李默抓起背包,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华丽的囚笼。
高铁呼啸着驶离都市的灯火。
窗外,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平房和田野取代。
空气似乎没那么浑浊了,但李默胸腔里的“混凝土”并未松动。
他闭上眼,脑海里交替闪过王振东冰冷的脸、父亲苍白的病容,以及二舅那张沟壑纵横、永远带着审视和不耐烦的面孔。
**物理魔法诊所?
** 他自嘲地想。
**希望二舅的“魔法”,真能治得了我这身被都市腌入味的“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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