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光为证

玫瑰的馥郁甜香，浓得几乎能溺死人。

圣心大教堂的彩绘玻璃滤下斑斓的光，在纯白的长绒地毯上投下梦幻的光斑。

宾客们盛装华服，低语浅笑，空气中浮动着香槟气泡破碎的微响和昂贵香水交织的气息。

这是一场被全城瞩目的世纪婚礼——周氏药业少东周慕白，迎娶新锐画家苏晚晴。

沈砚冰站在礼堂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像一尊误入繁花盛宴的大理石雕像。

她穿着一身过于朴素的深灰色套装，与这金碧辉煌的殿堂格格不入。

她是被新娘的闺蜜，也是唯一知晓她婚前焦虑症的人，以私人心理咨询师的身份“请”来的。

苏晚晴在婚前一周的深夜电话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沈医生，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像水一样冰冷。”

现在，那冰冷的东西似乎化作了实质。

新娘苏晚晴正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在洒满玫瑰花瓣的甬道上。

她美得惊人，曳地的复古蕾丝婚纱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头纱下妆容精致的脸带着幸福的微光，眼神却似乎有些飘忽，掠过满座宾客时，掠过沈砚冰所在的位置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新郎周慕白站在圣坛前，英俊的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温柔笑意，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新娘。

他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一下左腕的钻石袖扣，袖扣在彩色光线下折射出一道刺目的、不合时宜的冷光。

沈砚冰的视线在那袖扣上停留了半秒，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太亮了，亮得像某种信号。

悠扬的《婚礼进行曲》流淌到最高潮的段落。

苏晚晴走到圣坛前，周慕白伸出手，深情款款。

神父慈祥的声音响起：“苏晚晴女士，你是否愿意…我…” 苏晚晴刚启唇，声音却突兀地卡住。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瓷偶。

那双盛满幸福光亮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在彩色的光晕里急速收缩、放大，随即失去了所有焦距。

她纤细的手指痉挛般地蜷曲，死死抓住了手中那束娇艳欲滴的厄瓜多尔玫瑰捧花，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呃…” 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扼住喉咙的闷哼从她唇齿间溢出。

紧接着，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周慕白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她指尖的刹那，苏晚晴像一株被齐根斩断的百合，毫无预兆地、首挺挺地向后仰倒！

“晚晴！”

周慕白惊骇的嘶吼划破了音乐的尾音。

“砰！”

沉重的闷响是身体砸在地毯上的声音。

惊呼声如同炸开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礼堂。

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两秒，随即被恐慌的尖叫和混乱的推搡彻底撕裂。

宾客们惊慌失措，有人想上前，有人想后退，场面一片狼藉。

沈砚冰动了。

她的动作并非最快，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精准。

她像一道灰色的影子，避开混乱的人群，几步就跨到了倒下的新娘身边。

没有理会旁边跪地抱着新娘、一脸悲痛欲绝、嘶声呼唤的周慕白，也没有去看冲过来的伴娘和手足无措的神父。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目标。

苏晚晴仰面倒在散落的玫瑰花瓣中，头纱歪斜，露出惨白如纸的面容。

那双曾盈满光彩的眼睛空洞地圆睁着，残留着极致的惊骇和痛苦。

最刺眼的是她的嘴唇——不再是新娘应有的娇嫩红润，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而致命的、近乎妖异的樱桃红色。

沈砚冰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空气中，除了浓烈的玫瑰香、宾客的香水味、汗味和恐慌的气息，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苦杏仁气味，正从新娘口鼻处幽幽地弥散开来。

氰化物！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沈砚冰的脑海。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医用手套，迅速探向苏晚晴的颈动脉。

冰冷，僵硬，毫无搏动。

瞳孔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

一切体征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死亡，发生得极其迅猛，几乎在数秒之内。

她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下移。

苏晚晴那只曾死死抓住捧花的右手，此刻无力地摊开在地毯上。

在她无名指上，一枚硕大的心形钻戒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沈砚冰的目光在戒指边缘处凝固——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咬痕？

“让开！

警察！”

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厉喝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人群被强行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黑色西装外套下隐约可见警用装备的轮廓。

他眉骨处一道浅疤为他硬朗的五官添了几分凌厉，此刻眉头紧锁，鹰隼般的目光瞬间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中央的死者身上。

他的动作带着职业性的雷厉风行，立刻指挥随后赶到的几名便衣封锁现场、疏散人群。

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地上的新娘，随即抬头看向第一个到达尸体旁边的沈砚冰，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你是什么人？

第一个发现者？”

沈砚冰站起身，平静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沈砚冰，新娘生前的心理咨询师。

不是第一个发现者，但可能是第一个确认她死亡的人。”

男人站起身，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压迫感十足。

他掏出证件：“市局刑警支队，陆铮。

现在起，这里由警方接管。

沈女士，请配合我们，到旁边做第一份笔录。”

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反驳。

沈砚冰没有动，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苏晚晴的右手，落在那枚钻戒上。

“陆队长，”她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新娘不是突发疾病。

她死于氰化物中毒，大概率是咬破了戒指里嵌藏的毒囊。”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凶手，就在刚才在场的这些人中间。”

陆铮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猛地看向那枚戒指。

周围几个听到的警员也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白大褂、抬着担架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在陆铮手下警员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穿过封锁线，准备收殓遗体。

现场依旧混乱，哭泣声、议论声、警员的维持秩序声交织在一起。

沈砚冰在陆铮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微微侧身让开位置。

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旁观者，跟随着工作人员的动作。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苏晚晴冰冷的躯体抬起，挪向担架。

就在她的头部和肩膀被抬离地面、身体悬空的瞬间，她浓密的长发因重力向后滑落了一缕，露出了天鹅般优美的后颈——沈砚冰的瞳孔，在那一刹那，骤然收缩！

在苏晚晴后颈发际线下方，被浓密发丝完美遮掩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孔，正静静地躺在苍白的皮肤上。

针孔周围，有一圈极其细微、泛着诡异蓝紫色的…皮下出血点。

那不是戒指咬痕能造成的！

冰冷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沈砚冰的心脏。

氰化物毒杀？

不，这针孔…这位置…这诡异的出血点…指向了另一种更复杂、更隐秘的可能性。

有人在她走上圣坛前，就对她动了手！

戒指里的毒，也许只是…一道确保万无一失的“保险”，或者，一个精心设计的…障眼法！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混乱的人群。

是谁？

那束捧花？

混乱中的推搡？

还是…那个看似悲痛欲绝、第一个扑到新娘身边的新郎？

陆铮正皱眉盯着那枚戒指，似乎还在消化沈砚冰关于毒戒指的判断。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新娘后颈那转瞬即逝的致命痕迹。

沈砚冰的指尖，在深灰色套装的衣袋里，无声地蜷紧。

玫瑰的甜香与死亡的苦杏仁味混合在一起，浓烈得令人窒息。

这场盛大婚礼的序幕，竟是以如此狰狞的方式拉开。

而水面之下，那名为“暗河”的阴影，似乎己经悄然探出了第一缕触须。

她看着苏晚晴被白布缓缓覆盖的遗体，看着周慕白在伴娘搀扶下悲痛欲绝的侧脸，最后，目光定格在陆铮紧锁的眉心和那道凌厉的疤痕上。

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而她，己经嗅到了那深藏在水底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