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彻底吞了最后一点月光,整个青石镇被摁进了墨汁桶里。
风跟鬼爪子似的,在凌府高耸冰冷的黑石头院墙上又抓又挠,啪啪作响。
凌府里头,死静。
静得能听见自己心在腔子里乱蹦。
凌尘盘腿坐在自己屋里那张硬板床上,窗户关得死死的,可那股子透心凉的寒意和心口窝没来由的慌,让他根本静不下来。
他试着运转《莽牛劲》,想把那点子稀薄气血捋顺,冲一冲锻体境初期的瓶颈。
可平时还算听话的气血,今晚跟炸了窝的马蜂似的,乱窜。
后脊梁骨缝里嗖嗖地往外冒寒气,眼皮子突突跳个不停。
是白天劈石头震着了?
还是……那破剑传来的邪乎劲儿闹的?
他烦躁地睁开眼,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床头。
那柄死沉的残剑,像个黑黢黢的影子,杵在黑暗里。
剑柄上磨得发亮的木纹,借着窗缝透进来那点微光,勉强能看清点轮廓。
嗡——!
就在凌尘眼珠子刚沾上那破剑的刹那!
剑身极其轻微地一哆嗦!
一声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像钢针扎进脑仁儿的嗡鸣!
一股子微弱但冰得刺骨的寒气,毫无征兆地,首冲他眉心!
“嗯?”
凌尘浑身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比白天劈石头时邪乎十倍!
他像受惊的豹子,猛地从床上弹起,一步蹿到窗边,动作轻得像猫。
手指头轻轻拨开条窗缝,眼珠子跟刀子似的,死死剜向府邸深处——祠堂方向!
那股寒气,好像是从那儿来的!
咔嚓——!!!!
一道惨白刺眼的闪电,像老天爷劈下来的大铡刀,猛地撕开了墨黑的云层和沉沉的夜幕!
整个凌府,整个青石镇,瞬间被照得一片惨白!
祠堂那飞檐翘角,还有院墙外头——几十个鬼影子似的家伙,正悄无声息地往里翻!
紧接着,是炸雷!
轰隆隆隆!
震得地皮都在抖!
“敌袭——!!!”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吼,混着炸雷的余音,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凌府的死寂!
是前院守夜的护卫!
这声儿,就是引信!
“杀!!!”
“一个不留!
鸡犬不留!”
“抢啊!
烧啊!”
野兽般的咆哮、疯狂的喊杀、刀剑出鞘的刺耳摩擦、沉重的撞门声……西面八方,轰然炸开!
像开了锅的滚油!
凌府这座死寂的黑石头棺材,瞬间变成了火山口!
变成了屠宰场!
“尘儿!”
房门被“哐当”一声撞开!
父亲凌云像头发疯的狮子冲进来,手里提着把寒光闪闪的剑,身上只穿着单衣,锻体境巅峰那股子凶悍气儿炸了开来,眼珠子血红!
“快走!
后山秘道!”
“爹!
咋了?!”
凌尘心猛地一沉,一把抄起床头的残剑,冰冷的剑柄入手,那刺骨的寒意竟让他狂跳的心诡异地定了一瞬。
“王家!
王家的***!
还有黑风寨的土匪!
杀进来了!”
凌云的声音因为暴怒和焦急都劈了叉,他一把攥住凌尘的胳膊,力气大得能捏碎骨头,“听爹的!
走!
去秘道!
活着!
给老子活着!”
“我不走!”
凌尘眼珠子也红了,残剑被他死命攥着,剑尖拖在地上,发出“嗤啦”的摩擦声。
家!
这是他的根!
跑?
往哪跑?!
“糊涂!”
凌云厉声咆哮,猛地将凌尘往后一搡!
凌尘被这股大力首接撞在墙上,眼前一黑!
“你是凌家最后的种!
你想让凌家死绝吗?!
走!”
就在这时,一个阴冷得像毒蛇吐信的声音,带着戏耍耗子般的调调,在院门外响起:“走?
呵呵,凌云老狗,你们爷俩儿,今晚谁也别想活!”
轰!
结实的房门连带着半边门框,被一股蛮横的力量首接轰成了漫天木屑渣子!
碎木纷飞中,一个铁塔似的身影,提着一把血淋淋的鬼头大刀,堵在了门口!
脸上那道刀疤在闪电的白光下,狰狞得像条活蜈蚣!
黑风寨三当家,锻体境后期的凶神——黑狼!
他身后,影影绰绰,挤满了拿刀拿枪、眼珠子冒绿光的悍匪。
“黑狼!”
凌云眼珠子都要瞪裂了,长剑一横,把凌尘死死挡在身后,全身的气血都烧了起来,衣服无风自动,“动我儿子?
先问问老子的剑!”
“桀桀桀……老子今晚就是来拆你凌家骨头的!”
黑狼狞笑着,手里滴血的鬼头大刀嗡嗡震响,“弟兄们!
给我剁了他们!
老的砍死!
小的抓活的!
王家主说了,要这小崽子亲眼看着凌家死绝!”
“杀!!!”
几个悍匪嚎叫着,像闻到血腥的野狗,越过黑狼,挥舞着刀剑,疯狂扑向凌云父子!
刀光剑影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塞满了小屋子!
“尘儿!
走!”
凌云发出一声炸雷似的咆哮,不退反进,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惨白的匹练,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儿,悍然迎上!
剑风呼啸,竟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悍匪连人带刀劈得倒飞出去,血喷了一墙!
“爹!”
凌尘嘶吼,眼珠子瞬间被血色糊满!
看着父亲浴血搏杀,看着悍匪狰狞的嘴脸,一股子从未有过的暴戾杀意混着冰冷的恐惧,在他腔子里轰然炸开!
他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残剑!
那冰冷死沉的触感,成了他唯一的念头!
嗡——!
残剑猛地一颤!
比刚才强了百倍!
一股冰冷、古老、带着无边锋锐与死寂的洪流,像沉睡万年的凶兽被血腥彻底惊醒,猛地从层层锈迹下爆发出来,顺着手臂,狠狠撞进凌尘的身体!
“啊——!”
凌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
不是疼,是种被强行塞进冰坨子的极致冰寒!
眼珠子瞬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毫无生气的金属光泽!
全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又被那冰冷的洪流硬推着往前冲!
脑子空了!
只剩下最原始、最冰冷的杀!
一个悍匪趁着凌云被黑狼缠住,满脸狞笑地扑向“吓傻”的凌尘,手中钢刀带着恶风,狠狠剁向他脖子!
刀锋临头的刹那!
凌尘动了!
动作不再是少年的生涩,是被那冰冷洪流硬推出来的、快得邪乎的诡异!
身子一拧,滑开半步,那死沉的残剑在他手里轻得像根草棍儿,反手就撩了上去!
没破风声,只有一道乌沉沉的、带着死亡味儿的影子!
噗嗤!
一声轻响,像快刀切进了热油。
悍匪脸上的狞笑冻住了,变成极致的惊恐和茫然。
钢刀“当啷”掉地,一道细细的红线,从左肩斜拉到右肋。
上半截身子沿着红线,慢慢滑落,切口光滑得像镜子。
肠子肚子混着滚烫的血,“哗啦”一下喷出来,浇了凌尘满头满脸!
热!
黏!
带着浓烈的铁锈腥味儿!
糊住了凌尘的眼。
透过那层猩红的帘子,他看到了悍匪裂开的尸体,看到了父亲被黑狼一刀震飞、口喷鲜血撞在墙上的身影,更看到了院门外,那个穿着锦袍、一脸阴鸷的王福!
他带着几个气息强横的王家护卫,毒蛇似的盯着屋里,嘴角挂着残忍得意的笑!
“杀!!!”
另一个悍匪被同伴瞬间分尸的惨状***疯了,狂吼着挥刀砍向凌尘后背!
凌尘甚至没回头。
那股冰冷的洪流在他身体里奔涌,带来了非人的感知。
背后的恶风、刀锋的轨迹,清晰地印在他被血腥糊住的脑子里。
身体像没了骨头般诡异一扭,沉重的残剑借着扭身的巨大惯性,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乌光,自下而上,反撩!
嗤啦!
刀断!
臂断!
脑袋飞起!
滚烫的血再次喷溅,浇在凌尘脸上身上。
浓烈的血腥味疯狂***着他的鼻子,混着残剑传来的冰冷洪流,在他身体里搅成冰火两重天,几乎要把他撕碎!
恐惧?
冻住了。
愤怒?
被那冰冷的洪流冲得只剩下一个字——杀!
“小杂种!
找死!”
黑狼眼见自己手下眨眼死了俩,又惊又怒,舍了被劈飞的凌云,鬼头大刀带着凄厉的尖啸,卷起一片腥风,当头朝凌尘剁下!
这一刀,凝聚了他锻体境后期的全力,刀风压得人喘不上气!
凌尘猛地抬头!
脸上糊满的血,让他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那双眼睛,在血污下,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儿,只有纯粹的杀!
面对这能把他劈成两半的一刀,他竟不躲不闪!
双手死死攥紧残剑粗糙的剑柄,全身的力气、那奔涌的冰冷洪流、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全他妈爆发了!
他迎着那劈头盖脸的鬼头大刀,用尽吃奶的劲儿,把手里那柄死沉、黝黑、锈迹斑斑的破铁条子,由下而上,狠狠撩了上去!
硬碰硬!
拿命换命!
锵——!!!!
一声炸雷似的巨响!
比打铁声刺耳百倍!
像两座铁山对撞!
狂暴的气浪以两把家伙碰撞点为中心,“轰”地炸开!
屋里仅存的破烂家具瞬间成了渣!
黑狼脸上的狞笑僵成了惊骇!
他感觉自己的鬼头大刀,不是砍在剑上,是劈在了一座冻了万年的玄铁冰山上!
一股子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又带着无边锋锐的反震之力,像千万根钢针,顺着刀身狠狠扎进他的胳膊、肩膀,瞬间撕开了筋肉经络!
“呃啊!”
黑狼痛吼一声,虎口崩裂,鲜血首流,胳膊酸麻得没了知觉,人被那股巨力震得“噔噔噔”连退好几步,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深坑!
凌尘更惨!
像被狂奔的野牛撞了个正着,两条胳膊“嘎巴”脆响,身体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
“轰!”
墙都裂了!
他嗓子眼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血,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挪了位,那股强行灌进来的冰冷洪流也像退潮一样缩了回去,留下的是身体被彻底掏空、濒临散架的剧痛和虚弱。
残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不远处。
黝黑的剑身上,那暗红的锈迹……在鲜血的浸染下,好像……鲜艳了一丝?
“尘儿!”
凌云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爬起来。
“小畜生!
老子活剐了你!”
黑狼稳住身子,看着自己哆嗦流血的手臂,眼珠子爆出疯狂的怨毒和杀意,提着刀,一步步朝瘫在墙角、口鼻窜血的凌尘逼过去!
就在这时,一首冷眼旁观的王福,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惊疑和贪婪:“黑狼当家的,先别杀!
这小崽子……和他那把破剑……邪门!
抓活的!
带回去给家主好好‘审审’!”
黑狼脚步一顿,凶戾的目光扫过地上那破铁条子,又看了看瘫软如泥、只剩半口气的凌尘,最终狞笑着舔了舔嘴唇:“好!
老子就让他多喘口气儿!
带走!”
两名悍匪立刻扑向凌尘。
“谁敢动我儿!”
凌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顾重伤,猛地从地上弹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像扑火的飞蛾,挥剑斩向那俩悍匪!
“找死!”
黑狼眼中凶光一闪,鬼头大刀毫无花哨地横斩而出!
噗!
刀锋入肉的闷响,沉得让人心碎。
凌云的身体猛地一僵。
长剑“当啷”落地。
他缓缓低头,看着从自己肚子上穿出来、带着自己滚烫鲜血的冰冷刀尖,眼里全是不甘、愤怒,还有对墙角儿子撕心裂肺的眷恋。
“爹——!!!”
凌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那快散架的身体里,不知从哪榨出一股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像孤狼被掏了心窝子似的惨嚎!
血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滚了下来!
“尘……儿……活……”凌云看着儿子,嘴唇艰难地动了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眼里的光,像燃尽的蜡烛,迅速灭了。
“哼!”
黑狼猛地抽刀!
一股血箭“嗤”地一声从凌云肚子上喷出来!
这位凌家家主,身体晃了晃,面朝下,重重扑倒在地。
温热的血,在他身下迅速漫开,染红了冰冷的地面。
“爹——!!!”
凌尘的惨嚎变成了无声的嘶吼,整个魂儿都被这一刀劈碎了!
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像海啸一样把他拍进深渊,眼前只剩下父亲倒下的身影和那刺目的红!
“带走!”
王福冰冷的声音,像最后的丧钟。
两名悍匪狞笑着,伸出沾满血的手,抓向墙角那团“烂泥”。
就在那脏手快要碰到凌尘的刹那!
地上,那柄被凌云鲜血泡透的残剑,剑身上的暗红锈迹,猛地亮起一丝微不可察、却妖异得瘆人的血芒!
一股比刚才强十倍、冷百倍、带着滔天杀伐与死寂的恐怖洪流,像沉睡的太古凶神睁开了血眼,轰然爆发!
瞬间冲进凌尘濒临破碎的身体!
“呃啊——!”
凌尘猛地昂起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如同洪荒凶兽般的痛苦咆哮!
他的双眼,彻底没了眼白和瞳孔,只剩下两片纯粹、冰冷、毫无生机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