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府
父亲最后交代给她的物件，刻着栀子的纹路，被手里的温度焐得微微发热。
“阿姐？”
苏江望揉着眼睛坐起来，脸上还沾了草屑，“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苏蕴玉猛地回神，将弟弟的包袱从身后拿出来，掏出赵伯伯给他们准备好的衣物——蓝布裙、白布裤和皂布巾。
这时，苏祈安牵来了一辆马车，眉头紧蹙又是一脸憔悴，苏蕴玉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替苏江望换上棉布衣。
她努力克制自己眼眶里的泪，双唇颤抖，对着供桌的铜镜理了理额发，声音轻得像怕惊飞梁上的麻雀。
“阿望，乖乖跟着安哥去余杭，等阿姐把江南的生意了结，把爹爹带回来，咱们再一起吃金丝酥好吗？”
弟弟懂事地抱住她的腰，小手渐渐松开：“阿姐，注意安全。”
苏蕴玉喉咙发紧，蹲下来，替苏江望系好小包袱，郑重地托付给苏祈安。
“安哥，带上六六，真假混淆，以免被恶人查出端倪。
我会留在江南，查出真相，届时书信联系。”
苏祈安知晓她的脾气，劝再多也不会听，给了她身份牌，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上了车，改成山路往下一个码头奔驰。
她望着马车在雾中隐去，首到完全看不见，从头侧取出簪子，闭眼长呼，狠狠地朝眉尾划去。
心里默念：从现在起，我就是清辉先生。
李氏商局在正午的日头下生意来往热闹，而她站在门廊外，眼泛冷光，看着门楣上“海纳百川”鎏金匾额。
后堂的门传来的算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苏蕴玉推开门，就看见两排的账房先生背对着背，满头是汗。
她本想上前一步，找人询问，突然最里面的那位猛拍桌子。
“不对！
这个月进账怎么少了三百两！
重算！
再重算！！”
李总柜抬眼扫她，像是个瘦弱易病的少年，眉头皱得更紧：“新来的？”
苏蕴玉光顾着看他身后的游子图——那是父亲多年前赠予李老爷的寿辰礼。
“正好，把这账核一遍。”
李总柜朝她的脸上甩了一本账册，“从六月初六到七月初七，银钱、税票，错一个数都不用再来了。”
苏蕴玉翻开账册，垂眸细看，算盘在她手下拨得飞快。
前半个月的账平顺得令她信心满满，到六月廿八突然卡住——药材商上报的是“因船进水，损当归三箱”，可码头单子却写的是“李家商船，免损”。
苏蕴玉停下拨弄的珠子，手指抵着桌沿敲打，想起赵伯伯提到过，李家从不代运其他商局的货物，除非......“少的三百两中可有扣除药材的损失？”
她镇定地晃晃算盘归正，“当归六月的费用有所涨，按照七月的报价算，存在差价。”
满屋子的算盘声戛然而止，李总柜眼睛一转悠，随即站起来，走向苏蕴玉。
“好！
很好！
那再看看布庄的账册。”
苏蕴玉瞳孔放大，右角的标注正是父亲的笔迹，奇怪的是报损的税票时间和离港的货，只相差了两天，定损起码要一周，怎么能如此肯定损失的匹数?正当她要开口和李总柜说出这个问题时，门外走进来一名姑娘。
“先生，家主请你前去正厅。”
苏蕴玉吓得心跳漏拍，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哦...哦...这就去。”
厅中央竖着一块巨大的檀木屏风，刻着百福图，屏上映出一道笔挺沉稳的身影。
李向恒穿着玄色湖绸长衫，正低头翻着账本，喝茶露出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手指，目光淡漠似冰。
“阁下并不是今日来报到的账房，来到李氏商局所为何事？”
“回禀家主，小人曾在苏氏商局做事，名为清辉。
此次前来，想谋个事。”
苏蕴玉低眸盯着他腰间的羊脂玉佩，两家结交信物的绳结居然还在用。
“刚才在后堂，你拨到五归的时候，为了避免算错，多拨一珠。”
李向恒站起身，绕过屏风，出现在她的面前，“看来苏家九归的诀窍被你学了去。”
苏蕴玉被逼得身体后倾差点摔倒，好在李总柜打断两人的对话，满心欢喜地行礼。
“家主，六月账目己平。”
李向恒瞥眼点头，示意他在旁等待。
“苏家九归五敲只传自己人，且传男不传女，你...究竟是谁。”
“回家主，小人本是荒村里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得苏老爷和苏小姐施粥救助，”她故意将声音压低，掩盖住自己的心虚，“后跟着回到苏家成为账房先生，学了这门手艺，说是能少出错。”
李向恒忽然笑了，将她扶起，捏紧她的肩膀：“想必清辉先生也是得到了器重，前几日苏家私通火器，苏老爷被关押在大理寺。
如今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先生转投对家，难道不怕惹人非议？”
“家主说笑了。”
苏蕴玉攥紧衣袖，忍住情绪，“您该知道小人为何一定要入李氏商局。”
李向恒松开手，盯着她泛白的唇，用力扯下方巾，乌发差点如瀑倾泻，苏蕴玉没控制住自己的双脚，摔倒在地，后腰生疼。
“苏家教你手艺但没让你吃饱饭吗？”
李向恒依旧冷脸，声音却柔和不少，“小身板来当内鬼，你有几条命够摔。
"苏蕴玉的呼吸平稳，被看穿后反而镇定地仰起脸：“李家主，小人己全盘托出，相信您也需要小人的手艺。”
“有趣。”
李向恒回到屏风后坐了下来，继续翻开刚才的账本，“清辉先生不是想查苏老爷的案子么？
李某倒想看看，你在商局里怎么翻出想要的证据。”
风从窗棂吹进来，杯中的茶水泛起涟漪，两人在一明一暗间对视，地上的影子却在重合。
苏蕴玉知道李向恒的父亲在十八年前的运盐生意，是力保苏家，为苏家争取的人。
而后因勾结倭寇，李家陷入危机。
最终李老爷暴毙在家，本与她结亲的李向恒早早接手商局，断了和苏家的往来。
“家主就不怕小人坏了商局的生意？”
苏蕴玉捡起地上的方巾，将其收入自己的衣袖，拍了拍裤脚。
“把李家当什么小门小户。”
李向恒抬头，眼底有暗火在烧，“清辉先生，这里不是一般账房拨珠能进的，不要让我失望。”
当天夜里，苏蕴玉被李总柜带去了偏院的单间住下。
后宅，李向恒坐在书案前，烛火照亮他的脸庞，深思熟虑着。
手捏一封匿名信，信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苏祈安，苏府义子，乔装返回江南，意图查案翻供。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李向恒将信纸对折，凑近油灯，燃了一角便丢进书案旁的盆中，想着：苏祈安以为自己换个乞丐的身份，就能隐藏在商局，殊不知早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至少在李家，他还能护住苏家人。
“云州。”
他喊了声，“去查查这信是谁送的。”
“是。”
院外的她立马起身出发，脚步声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