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焱瘫在冰冷粘腻的血泊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那只被碾碎般的手掌。他望着头顶房梁上积年的灰尘,在穿堂风里无声地浮沉。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歇了,一缕惨白的月光,从破败的窗棂缝隙漏进来,斜斜地劈在青砖地上,像一道冰冷的刀痕,也照亮了他血肉模糊的手背。
“三日……” 陆焱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半边身子,喉间涌上的腥甜被他狠狠咽下。月光落在他嘴角,那抹弧度冰冷而锐利,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赌徒意味。
厅堂里响起一片粗野的哄笑。一个敞着怀的疤脸汉子用冰凉的刀面拍打陆焱肿胀的脸颊:“你爹的棺材板儿都朽透了,还能爬出来给你填窟窿?”陆焱咧开嘴,带血的牙齿在昏黄油灯下闪着森然的光:“城西……望山别庄……二十亩地界儿……主厅四根金丝楠的顶梁柱……虎爷……拆一根……够不够抵您……三日利息?”
赵黑虎细长的眼睛眯缝了一下。陆焱抓住这瞬息的机会,腰腹猛地发力,粗糙的麻绳在青砖地上刮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竟硬生生将倒悬的上半身拗起半尺,脖颈勒得几乎断掉。“虎爷……吃的是放贷……这碗饭……”他喘得像破风箱,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杀鸡取卵’……痛快一时……‘放水养鱼’……才是……细水长流……的买卖……您这会儿……结果了我……陆家这点骨头渣子……转眼就被暗处的豺狗……分食干净……您能……啃到几口?”他艰难地吸了口气,血沫子呛在喉管里,“留我……十日……十日!我让那望山别庄……变成金陵城……最烫手的金饽饽!到时候……”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虎爷您……只需挂个名头……坐收……三成流水!”
死寂骤然降临,只有油灯里灯芯“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昏黄的小花。陆焱只觉得脖颈一松,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砰”地砸在冰冷的砖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只沾满泥泞的厚底皂靴重重碾上他撑地的手背,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眼前瞬间被剧痛染成漆黑一片。赵黑虎俯下身,带着酒臭的热气喷在他耳廓:“小崽子,牙尖嘴利。好,老子就给你三日!三日后酉时正刻,老子在这破厅里,要见着真金白银……”他靴底又狠狠一拧,陆焱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的哀鸣,“少一个铜子儿,老子就扒了你这身皮,铺在望山别庄的门槛上,让千人踩,万人踏!”
沉重的脚步声裹着骂骂咧咧的脏话远去,那扇摇摇欲坠的朱漆大门被最后离开的喽啰一脚踹得哐当乱响。陆焱蜷在冰冷粘腻的血污里,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灰尘的味道。他摊开那只被碾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剧痛尖锐地提醒着他还活着。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怀中那块硬物——冰凉的玉佩,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滚烫的皮肤。一丝扭曲的笑意,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沫,在他脸上缓缓绽开。望山别庄?那金丝楠木的梁柱,早在三个月前,就被他亲手押给了城西“通源当铺”那笑面虎似的朝奉,换成了赌坊里一夜输光的筹码。
所谓的“空壳子生金”,不过是他濒死之际,用华尔街的狡黠裹着市井的谎言,从赵黑虎牙缝里硬抠出来的三天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单衣,比鞭伤更刺骨的寒意攫住了心脏。玉佩冰凉的触感贴在胸口,像是一块沉重的墓碑,压着陆家百年基业最后的残骸。
“够了……” 他舔掉嘴角的血沫,那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烧尽一切的狠戾,仿佛要将这绝望也当作燃料,“……足够让这金陵城……天翻地覆了。”
他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再次握紧了怀中那枚染血的陆字玉佩。月光下,那模糊的血色“陆”字,仿佛在无声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