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值万金?!”赵黑虎揪着陆焱衣领的手,力道猛地一滞。那双凶戾的三角眼瞬间眯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贪婪的精光一闪而过。点石成金的秘方?这诱惑太大了,足以让任何亡命徒疯狂,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是真的!他身后的打手们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打砸的动作,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陆焱惨白却异常决绝的脸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王头压抑的抽泣和驴子惊恐的喘息。
陆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赌的就是赵黑虎的贪婪!赌的就是这虚无缥缈的“万金秘方”能换来片刻喘息!他趁赵黑虎愣神的这一瞬,猛地挣脱开那铁钳般的手,踉跄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桥墩,剧烈地喘息着,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虎爷…咳咳…您不信?我爹…我爹陆远山,当年能在金陵白手起家,靠的就是这个!他临终前才…才传给我!就藏在我身上!但…”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锐利如刀,“您今天要是把我卖了矿坑,或者砸了我这摊子,断了我的活路…那秘方,我就算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也绝不会便宜了您!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赵黑虎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暴戾取代,他狞笑着上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陆焱,“就凭你?老子捏死你比捏死臭虫还容易!秘方?交出来!不然老子现在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他作势又要动手。
“虎爷!”陆焱猛地提高破锣般的嗓子,声音刺耳得几乎撕裂,“秘方我随时可以给您!但您得先看看这个!”他不再后退,反而迎着赵黑虎凶狠的目光,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沾着汗渍和泥污的小包!那动作,仿佛掏出的不是物件,而是他最后的底牌!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赵黑虎眼神狐疑,手下的打手也停下了动作。
陆焱颤抖着手指,一层层解开破布。里面露出的,并非什么羊皮卷或玉简,而是几张皱巴巴、字迹歪歪扭扭的糙纸,还有几块同样刻着歪扭字迹的竹片!甚至还有一小截沾着驴粪的、写着字的破红绸(正是被赵黑虎踩在泥里的那块招牌残片)!
“这…这算什么玩意儿?”疤脸刘忍不住嗤笑出声。
陆焱却不理他,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几张糙纸高高举起,尽管手臂还在微微颤抖,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再仅仅是对赵黑虎,更是对着周围那些被惊动、却不敢靠近、只敢躲在远处门缝窗后窥视的街坊邻居:
“诸位街坊!都睁大眼睛瞧瞧!这几张纸,是城南卖炭翁孙老爹按了手印的借据!赵黑虎!印子钱!驴打滚的利!本金十两,三个月不到,要还五十两!孙老爹还不上,前日被他的人砸了炭窑,逼得跳了秦淮河!尸骨未寒!”
他声音嘶哑悲愤,如同泣血。远处人群中,隐约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似乎正是孙老爹的家人。
赵黑虎脸色微变,眼神阴沉下来。
陆焱又举起一块竹片:“这块竹牌,是码头脚行刘三的!他娘病重,借了赵黑虎五两银子抓药!药还没煎,赵黑虎的人就上门催债,抽成直接涨了三成!逼得刘三当街下跪磕头,头都磕破了!”他指向竹片上一点暗红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
“还有这个!”他拿起那截沾着驴粪的红绸破布,“李记杂货铺的李掌柜!上月赵黑虎强收‘平安钱’,开口就是十两!李掌柜一时周转不开,求宽限两日,就被他手下砸了半边柜台!这绸子,就是当时被撕下来的!”
杂货铺门板后,李掌柜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陆焱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赵黑虎脸上:“虎爷!您的生意,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强收‘平安钱’砸人铺面!桩桩件件,血债累累!真当这金陵城,是您赵家的法外之地吗?!”
“你…你放屁!”赵黑虎勃然大怒,脸上横肉抽搐,刀疤狰狞,“敢污蔑老子?给我撕了他的嘴!”他厉声喝道,癞头三和疤脸刘立刻凶神恶煞地扑上来!
“污蔑?”陆焱不退反进,迎着扑来的打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响彻桥头,“是不是污蔑,自有青天老爷明断!诸位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街坊!你们还等什么?难道要等到家破人亡,像孙老爹一样跳河吗?!”
“陆三少说得对!”人群里,一个压抑了许久、带着哭腔的尖锐女声猛地响起!是卖豆腐的张婶!她挎着篮子,不知何时挤到了前面,指着赵黑虎,浑身发抖,“赵黑虎!你还我男人!他…他就是被你那印子钱逼得去借了赌债,最后被赌坊的人活活打死的!你还我男人命来!”她声嘶力竭,扑倒在地,嚎啕大哭。
这一哭,如同点燃了引线!
“还有我!他强占了我家铺面,只给了五个铜板!五个铜板啊!”一个补锅匠模样的汉子也红着眼睛站出来。
“我爹的药钱…也被他们抢了…”一个半大孩子带着哭音喊道。
“我的货…我的货被他们扣了…”
被赵黑虎欺压已久的恐惧和怨恨,在陆焱的煽动和张婶的哭诉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沉默的堤坝!七八个平日里忍气吞声的小商贩、借债人,或愤怒、或悲泣地站了出来,手指颤抖地指向赵黑虎和他的打手,控诉着血泪斑斑的遭遇!
群情激愤!虽然还不敢真的上前动手,但那一道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一句句血泪控诉,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将赵黑虎几人包围!癞头三和疤脸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汹涌的民意惊得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看向赵黑虎。
赵黑虎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被他视为蝼蚁、只会耍点小聪明的败家子,竟在短短几天内,利用这破驴车接触三教九流的机会,暗中串联了这么多苦主,还收集了这些粗糙却足以致命的“证据”!更让他心惊的是陆焱接下来的话——
“虎爷!”陆焱趁着他被苦主控诉、心神震动之际,上前一步,压低了嘶哑的嗓子,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赵黑虎耳中,带着冰冷的威胁,“这些证据,连同诸位苦主的血泪状,一式两份!一份就在我怀里!另一份…”他故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昨日下午,已由我这位兄弟张承,”他指了指脸色苍白却挺直脊背的张承,“亲自送到了府衙新任经历李严,李大人案前!”
“李严?!”赵黑虎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他心头!这位新来的八品经历,虽官职不大,却素有清名,油盐不进!刚上任就整顿过漕运积弊,处置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吏,连他赵黑虎派人送去试探的“年礼”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是个真正的硬骨头、愣头青!若真让这李严拿到了状子和证据…哪怕弄不死他赵黑虎,也绝对是个天大的麻烦!足够他脱层皮,甚至断掉几条重要的财路!
投鼠忌器!
赵黑虎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神在陆焱决绝的脸、周围群情激愤的苦主、以及远处那些躲在暗处窥伺的目光间来回扫视。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砍刀在腰间嗡鸣,恨不得立刻将陆焱剁成肉酱!但他不敢!至少现在不敢!
强行动手,当着这么多苦主的面杀人夺“秘方”,再被捅到那个软硬不吃的李经历那里…后果不堪设想!他赵黑虎能在城南立足,靠的不仅是狠,更是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人能捏,什么人暂时捏不得!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僵持。桥头一片狼藉,草棚塌了一半,驴子惊魂未定,苦主们悲愤的控诉声还在继续,而赵黑虎和他凶神恶煞的手下,却被这无形的民意和潜在的官府威胁,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陆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冷的桥墩,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他死死盯着赵黑虎变幻不定的脸色,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这“釜底抽薪”的一击,暂时挡住了赵黑虎的獠牙,但也彻底撕破了脸!这僵持,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死寂。
赵黑虎眼神阴晴不定地闪烁了许久,最终,那暴戾的杀意被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的狞笑:
“好…好得很!陆三儿!你小子…有种!”他猛地一挥手,制止了手下,“我们走!”
他不再看陆焱,也不看那些悲愤的苦主,仿佛要将这屈辱和杀意深深记住。他带着打手,转身就走,沉重的脚步声敲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雷霆。
走到巷口,赵黑虎猛地停步,回头,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陆焱,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秘方…还有你的命…老子先寄存在你这儿!咱们…走着瞧!”
狠话撂下,一行人如同退潮的黑色浊流,消失在巷口。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现场,劫后余生的压抑喘息,以及那沉重得让人窒息的、名为“不死不休”的杀机。
陆焱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整个人顺着桥墩滑坐到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浸湿了身下的尘土。他看了一眼同样瘫软在地、老泪纵横的老王头,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却对他投来复杂目光的张承,还有那些渐渐围拢过来、脸上犹带泪痕和惊惧的苦主街坊…
这艘破船,刚刚在滔天巨浪中,用尽所有浆糊和铆钉,险之又险地…没有散架。但谁都知道,赵黑虎这条噬人的恶鲨,只是暂时退开,随时会以更凶猛的姿态,扑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