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志愿惊变志愿填报系统关闭前的最后两小时,我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足,
冷气贴着皮肤钻,可手心里却还是密密地沁出了一层汗,又湿又黏。
鼠标指针悬在那个猩红得刺眼的“提交”按钮上,像凝固了一样,迟迟按不下去。
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发白的脸。屏幕上,那几行代表我未来去向的文字,像最拙劣的玩笑。
第一志愿,清清楚楚地列着“XX市职业技术学院”,一所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专科。
后面跟着的,全是些名字拗口、地处偏远、闻所未闻的院校。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
狠狠扎进我眼底,扎得生疼。这不该是我的志愿表。我和陈默,
从小一起在厂区家属院那几栋灰扑扑的筒子楼里长大,
一起翻过墙头偷摘张大爷家还没熟透的青杏,一起在尘土飞扬的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一起在堆满了习题册和试卷的无数个深夜互相打气。我们约好了,用尽全力,
奔向同一所北方的大学——那所著名的985高校,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是悬在高三这片苦海上空最亮的灯塔。成绩出来那天,尘埃落定。我和他,分数咬得死紧,
如同我们过去十几年的人生轨迹。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跳跃着熟悉的光点:“林溪,稳了!北方见!”那份笃定和喜悦,是浸透了汗水的承诺。
出于十几年累积的、近乎本能的信任,我甚至没多想,就把填报系统的账号密码给了他。
“帮我搞定吧,陈默,”我当时在电话里笑着说,“别让我这手残党最后关头掉链子。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可现在……屏幕上这堆垃圾一样的学校,像一盆冰水混合物,
兜头浇下,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和思维。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搅动、翻腾,
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恶心感。我猛地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尖冰凉,
凭着肌肉记忆,几乎是砸一般地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我的太阳穴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屏幕上那个鲜红的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01:58:37……01:58:36……终于,
电话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喧闹,震耳的音乐鼓点、放肆的哄笑尖叫,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瞬间淹没了我的耳膜。“喂?”陈默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混乱的声浪里,
带着明显的亢奋和一丝被酒精浸泡过的含混不清,轻飘飘的,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陈默!”我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尖利和颤抖,几乎劈开了那些嘈杂,
“我的志愿!我的志愿怎么回事?!谁给我填的?!第一志愿是个什么破专科!你搞什么鬼?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背景的喧嚣似乎也诡异地低伏下去几秒。然后,
是他拖长了调子、浑不在意的声音,像在谈论今天晚饭吃了什么:“哦——那个啊?
”他甚至短促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砂纸刮过我的神经,“弄错了吧?
我明明给你填的是北方科大啊,211,不差嘛。可能是……”他顿了一下,
语气里甚至带上点推卸责任的轻佻,“可能是许月月不小心动了吧?”许月月。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咚的一声,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砸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高三下学期才转学来的女生,像一颗色彩浓烈到刺目的糖果,
骤然掉进我们这片被试卷和习题漂白得近乎灰暗的天地。
她总是穿着紧身吊带和短得惊人的热裤,染成栗色的长发打着卷儿披散下来,
走路时带着一股香风和毫不掩饰的张扬。陈默第一次看见她,就撇着嘴,
一脸嫌恶地凑近我低声吐槽:“啧,瞧她那花枝招展的样儿,跟个移动的苍蝇拍似的,
专招不干净的东西。”可现在,他居然说,是许月月“不小心”动了我的志愿?而他,
就用这样轻飘飘、无所谓的态度告诉我?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愤怒和彻骨寒意的情绪猛地顶上来,冲得我眼前发黑,喉咙发紧。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咆哮。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我必须冷静。“陈默,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冰冷,像淬了毒的冰凌,“我的志愿,被你,或者那个许月月,
弄成了一堆垃圾。现在,还有不到两小时就截止了。”我一字一顿,清晰地传达着这个事实,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渣子砸在地上。“哎呀,多大点事儿!”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被搅扰了兴致的烦躁和不耐烦,“不就是填错了吗?改回来不就行了?烦不烦啊!
我这儿忙着呢!回头再说!”背景音里,一个娇嗲的女声黏糊糊地喊着“陈默,快点儿嘛!
”,紧接着,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嘟…嘟…嘟…” 忙音像冰冷的嘲笑,
彻底击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过去的幻影。我握着手机,僵在原地,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心口那个地方,
曾经被某种名为“信任”和“情谊”的东西填满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冷风呼啸着灌进来,
带着冰碴子,刮得生疼。原来十几年的情分,在他眼里,轻贱如尘土,
还比不过许月月一声黏腻的召唤。屏幕右下角,
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冷酷地跳动着:01:32:15。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愤怒,
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时间去质问那个混蛋。2 南方新生求人不如求己。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
却也奇异地压下了那股灭顶的眩晕感。我强迫自己忽略心口那撕裂般的空洞和钝痛,
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聚焦在屏幕上那个冰冷的系统界面上。
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快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删除,删除,删除!光标在那些陌生的、代表屈辱和陷阱的院校名字上飞速移动,右键,
删除。每一个名字消失,都像拔掉一根扎在肉里的毒刺。然后,我点开院校搜索框,
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南方科技大学”,那所位于温暖海滨城市的顶尖985。
闺蜜苏晓彤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带着南方特有的温软腔调:“溪溪,来我们这儿吧!
冬天不用裹成球,食堂的糖醋鱼绝了,还有啊,
我们学校帅哥可多了……” 彼时我正憧憬着北方的雪和陈默并肩的身影,只当是玩笑。
此刻,这所学校的名字却成了我混乱世界里唯一清晰、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输入代码,确认。
系统提示:操作成功。南方科技大学,跃然成为我崭新的第一志愿。点击,提交。
当那个代表最终确认的对话框弹出时,我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食指重重敲下鼠标左键。
“提交成功!”屏幕上跳出绿色的提示框,像一纸新生的判决书。几乎就在同时,
右下角那个折磨人的倒计时,鲜红的数字,彻底归零。系统瞬间锁死,
变成一片毫无生气的灰白。结束了。无论对错,尘埃落定。我瘫坐在椅子上,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薄薄的T恤,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窗外,
夏日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蝉鸣聒噪,世界仿佛没有任何改变。只有我自己知道,
有什么东西,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被彻底、永远地斩断了。心口那片空茫的冷,
比空调的冷气更甚,深入骨髓。我盯着那片锁死的灰白界面,很久很久,直到眼睛干涩发痛。
然后,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晓彤的号码。“喂?溪溪宝贝儿!想我了?
”苏晓彤轻快的声音像跳跃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周遭一部分沉重的阴霾。“晓彤,
”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改志愿了。”“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改志愿?!现在?!
不是……你和陈默不是约好了去北方那所吗?出什么事了?你俩吵架了?”“不是吵架。
”我打断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是他,
或者说,是他那个新欢许月月,把我的志愿,篡改成了垃圾专科。”“什么?!
”苏晓彤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锐又愤怒,“陈默他脑子被驴踢了?!
还是被那个许月月灌了迷魂汤?!他怎么能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那可是志愿啊!
一辈子的事!他疯了吗?!”苏晓彤的怒骂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我刚刚结痂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但奇怪的是,
听着她替我这样毫无保留地愤怒和心疼,心里那片冰冷的荒漠,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喉咙有些发堵,“所以,我改了。
改成你那所了。”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一秒。紧接着,
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带着巨大转折的惊呼:“我的天!!!南方科大?!真的?!溪溪!
你……你简直太帅了!干得漂亮!!”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混合着强烈的愤怒和巨大的惊喜,“虽然陈默那混蛋该千刀万剐!
但是……但是你能来我们学校了!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太好了!!
”她语无伦次地表达着狂喜,仿佛已经看到我们即将在同一个校园里朝夕相处的画面。
她的兴奋像一股温暖的气流,稍稍托住了我不断下坠的心。但很快,她的语气又沉了下来,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更深的愤怒:“溪溪,有件事……我觉得不能再瞒着你了。
你……你这两天刷朋友圈了吗?”“朋友圈?”我一愣,下意识地打开微信朋友圈界面。
手指快速滑动,映入眼帘的是同学晒成绩、毕业旅行照片、对未来的憧憬……一片岁月静好,
充满了对高中时代的告别和对未来的期许。没有陈默。没有许月月。没有任何异常。
“我看了,没什么啊。”我困惑地说。“呵!”苏晓彤发出一声充满嘲讽和怜悯的冷笑,
“没什么?那是因为你被屏蔽了!陈默和许月月,昨晚!就在昨晚!在朋友圈官宣了!
照片拍得那叫一个腻歪,配文‘遇见你,是我高考最大的幸运’!呸!恶心死我了!
全班都炸锅了!就你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他居然屏蔽了你!”“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头顶炸开,苏晓彤后面的话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嗡鸣。屏蔽?官宣?
高考最大的幸运?原来如此。所有的不在意,所有的轻慢,所有的推诿,都有了解释。
他不是没心没肺,他只是把所有的“心”和“肺”,
都给了那个穿着吊带热裤、被他称为“移动苍蝇拍”的许月月。
而我这个认识了十几年、交付了未来信任的青梅竹马,连同我的前程和人生,在他眼里,
大概连许月月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原来心彻底死掉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没有剧烈的疼痛,
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空茫。“溪溪?溪溪?你还在听吗?
”苏晓彤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和波澜也彻底褪去,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异常地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在听。知道了。”“你……没事吧?
”苏晓彤的声音充满了担忧。“没事。”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
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像块石头,“垃圾而已,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挂了电话,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送风声。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得晃眼,蝉鸣不知疲倦。我起身,
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棵我和陈默小时候一起种下、如今已亭亭如盖的桂花树。
枝叶在阳光下闪着油绿的光。曾经以为会一起站在北方的风雪里看这棵树在记忆里长青。
现在,都成了泡影。也好。我漠然地想,那就去南方吧。去一个没有陈默,没有欺骗,
没有背叛,阳光永远炽烈的地方。3 背叛之痛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像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处理着后续的一切。
核对录取信息、接收南方科大的录取通知书、准备入学材料……每一个步骤都冷静、高效,
没有多余的情绪。父母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南方也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