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把那个素白的马克杯推到我面前时,我正被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弄得头昏脑胀。
杯壁温润,带着刚从礼品盒里取出的微凉。“喏,给你的,纯手工拉坯,独一无二。
” 她笑得眉眼弯弯,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却掩不住那份得意,“景德镇淘的,
知道你喜欢素净的。”“谢啦!” 我放下鼠标,接过杯子。触手是细腻的陶瓷质感,
很舒服。杯身没有任何繁复的图案,只在靠近杯口的位置,
有一圈极其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螺旋纹路,像是陶工手指最后收拢时留下的自然痕迹。
我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那个位置,触感光滑。“真好看。” 我由衷地说,
顺手拿起桌上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杯沿——一点点小洁癖,周然早就习以为常。
“就知道你喜欢。” 周然打了个哈欠,把自己陷进旁边的懒人沙发里,像一只慵懒的猫,
“累死了,这次出差简直扒层皮。我先去洗个澡,晚上咱俩点外卖?想吃那家超辣的牛蛙锅。
”“行,你说了算。” 我把杯子小心地放在显示器旁边,继续和报表搏斗。
周然是我大学室友,毕业后又机缘巧合租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只是不同单元。
十年的友谊,熟稔得像左手摸右手。她的出差归来,
像给这间因为独居而略显清冷的屋子注入了一丝活气。最初几天,一切如常。
那个素白的杯子成了我的新宠,每天用它泡咖啡,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
似乎连工作都顺心了几分。变化是从第三天开始的。那晚加班到深夜,脑子像灌了铅。
我端着空了的咖啡杯走进厨房,准备清洗。水龙头哗哗流着,我习惯性地拿起洗碗海绵,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杯沿内侧——那是嘴唇经常接触的地方。动作猛地顿住了。
在靠近杯沿内侧、我习惯性啜饮的位置,清晰地印着几个新鲜的指纹。这本身没什么,
我的手刚刚拿过杯子。但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
死死钉在指纹下方、靠近杯壁外侧的位置。那里,也有一枚指纹。
一枚完整的、清晰的、带着细微螺纹走向的拇指印。位置非常刁钻,是我平时握杯时,
拇指绝对不会放上去的地方。而且……那印子的颜色、大小,
甚至指纹的涡旋中心那一点点细微的弧度……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我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拇指,在灯光下仔细看。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地向下沉去。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头皮瞬间炸开!杯壁上的那枚陌生指纹,
和我拇指的纹路……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杯子差点脱手掉进水池。哗哗的水声在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死死盯着那枚指纹,
又抬起自己的拇指反复对比。错觉!一定是太累了!灯光的问题!我深吸一口气,
几乎是粗暴地抓起洗碗布,挤上大量洗洁精,对着那个位置疯狂地擦拭。
白色的泡沫很快覆盖了杯壁。我冲掉泡沫,凑到眼前仔细看。没了。那枚诡异的指纹消失了。
陶瓷表面光洁如新,只有我因为用力擦拭而微微发红的指尖证明刚才的疯狂举动。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层。虚惊一场,果然是加班加得神经衰弱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把洗干净的杯子倒扣在沥水架上。然而,那枚指纹的形状,
那冰冷的、被窥视的诡异感,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埋进了心底深处。
事情并没有结束。第二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
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镜面。我关掉花洒,裹上浴巾,顺手拿起旁边的刮水板,
在布满雾气的镜面上刮开一道清晰的长条。镜子里映出我苍白、带着水汽的脸,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我习惯性地对着镜子做了个深呼吸,试图驱散一天的疲惫。
就在我吸气,胸腔微微扩张的瞬间——镜子里那个“我”,
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微微皱眉的表情。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拉长、扭曲。
我清晰地看到自己吸气的动作完成,然后……然后才看到镜子里的那个倒影,
极其细微地、迟滞地,跟着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不是同步!是延迟!至少有……三秒!
一股电流般的麻意瞬间窜过全身!我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脸!那张脸,
五官是我,轮廓是我,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任何属于我的疲惫和情绪,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她或者说它?也正透过模糊的水汽,
平静地回望着我,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诡异的弧度!“啊!
” 一声短促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我踉跄着后退,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钻心的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大口喘着气,视线因为惊恐而模糊,
再定睛看向镜子——水汽重新弥漫上来,模糊了镜面。
镜子里只有一片朦胧的、晃动的白色水雾,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延迟和诡异的凝视,
仿佛只是水汽蒸腾造成的幻觉。但那种被异类注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我的神经上。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出了浴室,反手死死锁上了门,
仿佛那面镜子后面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这一晚,我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所有的灯,
一夜无眠。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像一道道无声的栅栏。
声响——冰箱的嗡鸣、水管里水流过的轻响、甚至窗外遥远的汽车鸣笛——都让我惊跳起来,
疑神疑鬼。直到天色蒙蒙亮,过度紧绷的神经才在极度的疲惫中勉强松懈,
意识沉入一片混乱的黑暗。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心脏猛地一抽,
我惊恐地看向玄关。“晴晴?晴晴你在家吗?” 是周然的声音,带着点担忧。我定了定神,
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腿脚有些发软。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确认外面确实是周然,
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电话也不接。” 周然皱眉看着我,
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给你带了楼下那家你最喜欢的艇仔粥,看你昨晚灯亮了一宿。
”她的关心一如既往,但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我侧身让她进来,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脸上,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对劲的蛛丝马迹。“没什么,
就是……没睡好。” 我含糊地说,引她在餐桌旁坐下。周然把保温桶放在桌上,
动作自然地拿起那个素白的马克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她握着杯子的姿势很随意,
拇指的位置……恰好覆盖在几天前我发现那枚诡异指纹的地方!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端着水杯走回来,递给我:“先喝口水缓缓。”我僵硬地接过杯子,指尖冰凉,
甚至不敢低头去看杯壁。周然在我对面坐下,托着腮,关切地看着我:“做噩梦了?
还是工作压力太大?你黑眼圈重得能当烟熏妆了。”我强迫自己喝了一小口水,
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却带不来丝毫暖意。我犹豫着,
最终还是无法抑制那种想要倾诉、想要寻求一丝确认的冲动。那诡异的延迟倒影,
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脑海里。“周然……”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昨晚在浴室……好像看到点……奇怪的东西。”“嗯?
什么?” 她依旧托着腮,眼神专注。
“就是……照镜子的时候……” 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生怕说出来显得自己像个疯子,
“我感觉……镜子里的我……动作好像……慢了几拍?” 我说得很慢,一边说,
一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周然静静地听着。
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空气仿佛凝固了。然后,她笑了。嘴角向上扬起,
一个标准的、温和的、充满安抚意味的笑容。她的牙齿很整齐,很白,
在晨光下闪着釉质的光泽。“你看错了,晴晴。”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肯定是水汽太重,光线又不好,眼睛花了。你最近太累了,
神经绷得太紧。” 她说着,脸上的笑容加深,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不多不少,
排列得如同精密的尺子量过,每一颗都反射着同样弧度的、冰冷的光。八颗一模一样的牙齿。
那种整齐划一,在此时此刻,非但没有带来亲切感,反而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非人感!
像商店橱窗里塑料模特的微笑,完美,空洞,毫无生气。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握着杯子的手抖得厉害,杯里的水几乎要泼洒出来。“是……是吗?” 我低下头,
避开她那完美得令人心悸的笑容和审视的目光,“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肯定是。
” 周然斩钉截铁地说,伸手过来,似乎想拍拍我的手背以示安慰。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幅度之大,让杯子里的水剧烈地晃荡了一下,
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周然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那双看着我的眼睛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我无法捕捉,却让我的心脏骤然缩紧。“看你,
吓成这样。” 她自然地收回手,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完美无瑕,
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僵硬只是我的错觉,“快把粥喝了,然后好好补个觉。别胡思乱想,
听见没?”我胡乱地点着头,食不知味地扒拉着保温桶里的粥。周然又坐了一会儿,
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但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完美的笑容像一张冰冷的面具,悬在我的视野里,隔绝了所有真实的温度。
好不容易熬到她离开,大门关上的瞬间,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浴室镜子里的延迟倒影。
周然那完美得诡异的八颗牙笑容。还有……那个杯子!
那枚消失的、却和我指纹一模一样的印记!它们之间……有联系吗?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各种恐怖的猜想不受控制地翻腾。
就在这时——“嗡……”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不是电话,不是APP推送。
是一条短信。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停止跳动。我颤抖着伸出手,
拿起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发件人:李晴内容:别相信镜子。李晴?
发件人……是我自己?!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与极致恐惧的冰冷瞬间席卷了我!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我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李晴”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