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春山黛

第一章

婚后第七年，我帮夫君打扫书房时失手打碎了一枚玉佩，眼前突然出现了弹幕：

完了，这可是反派日日睡前都要亲吻一遍的定情信物，要是让反派知道了那不得炸！

要不是反派正囚着白月光疯狂做恨，女配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我按着弹幕提示找到那间密室时，顾裎正抵着退过他婚的苏相之女强取豪夺。

原来我以为的大仇得报，执念已消，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爱而不知，纠缠不放......

我本以为自己会质问，会痛哭，会歇斯底里。

可到头来只是折返回去，假装不知。

顾裎依旧是那副深爱我的模样，可是我却开始觉得厌倦。

我对系统说：“我想要回家了。”

1

密室里，烛光摇曳。

我看见我的夫君顾裎病态地掌着一女子的脸。

隔着晦暗的光，我瞧见那面容分明是退过顾裎亲的苏相之女----苏卿音。

顾裎背对着我，让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爱也好，恨也罢，你逃不掉的...”

苏卿音别开脸，巴掌大的脸上噙着泪，一言不发。

“既然不愿吃饭，那就直接开始吧”，顾裎把玩着她的裙带，神色晦暗。

下一瞬，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顾裎侧过头，唇边泛起红色。

他不躲不恼，只是顶着脸上的指印，捉住那只手轻吻，“疼不疼？”

吻完，他抬起黑漆漆的眸笑了。

“才这样，苏大小姐就觉得绝望了？”

“那你可知当初，我又是如何带着绝望，日复一日地熬？”

“可知因为你，我连跟母亲的最后一面都生生错过，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一声声呵问，让苏卿音愣住了。

她低下头，眼泪猛地砸下：

“顾裎，五年了，我们彼此折磨，不累吗？”

“若是只有偿命能平你心中所恨，你便杀了我吧。”

顾裎猛地掐住她脖颈，瞳孔骤缩。

“苏卿音，跟我待一起就这么让你厌恶？”

他望着她涨红的脸，恍然松手，“苏卿音，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天起，你就该知道的，我们之间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了…”

顾裎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眼底猩红。

弹幕疯狂跳动，嚷着带感磕死

哪怕那个吻着别人的男人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指尖掐进肉里，我转过身，颤抖地往外走。

雷声裹挟着大雨落下。

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蹲在雨中嗬嗬地笑，眼睛却是在哭。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顾裎，也是这样的天，雨也下得这般的大。

彼时我刚到这个世界，系统遇故障匆匆下线，只留我一人守着只馄饨摊。

因着突如其来的大雨，路上人们行色匆匆地往家赶，我也推着小推车跑了起来。

却在半路上压到了躺在地上的顾裎。

或许是见惯了人命如草芥，或许是同情他气息奄奄，我将他拖上车，带回了家。

2

那时的顾裎有多惨呢...

肋骨折了，手脚筋尽断，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

古代看病本就不易，为了给他请大夫，我卖了馄饨摊，花光了所有银两。

最后只得找了个大户人家帮厨的活计，带着“我的夫君”住了进去。

说夫君是为了方便，可其他婶子却不知，她们觉着我漂亮能干，哪怕是做个富家妾也吃喝不愁了，干嘛还整日带着个昏迷不醒的累赘。

其实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不遗余力地救一个陌生人。

我只是觉得，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自己茫然又无措，唯独对着昏迷的他倾诉，有些慰藉。

再后来她们习惯了，又开始感动我的不离不弃。

顾裎醒来那天，我正因为主家小少爷调皮害我挨训而偷偷抹眼泪。

一低头，正对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惊得我打了一个嗝，怎么也不停。

后来我才从系统口中得知，他就是我的攻略对象——反派顾裎。

几个月前他家蒙冤被抄，为了沉冤昭雪，他四处求告求。

遇见他那天，他就是拿着定亲玉佩求到了苏相那里，不奢望青梅竹马的苏卿音能履行婚约，只是想借苏家之势，一举翻案，救回族人。

可当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求见，却被门房踩碎玉佩，殴打凌虐成血人。

躺在血泊中时，门房朝他脸上吐口水，“我呸，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我们大小姐可是要当皇妃的人，滚一边去！”

哪怕我救回了他，他却还是因为昏迷数日而错过跟母亲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岂能不恨？

为了报仇，顾裎更名改姓，蛰伏十载。

然后重新入仕，以雷霆之速扳倒了苏家。

我一直以为他大仇得报，已然放下了执念，殊不知他竟瞒着我将苏卿音囚在这里。

究竟是报仇？还是不甘心？意难平？

我着实猜不透，看不清。

我只知复仇这条路艰难，是我陪着他一步步走了下去，只知因为他一句不舍，是我放弃了回家的机会。

可他不该欺我瞒我，背叛我......

弹幕再次刷新：啊啊啊掐脖吻强制爱，男主好疯好欲！等等，顾子衿来了？

3

顾子衿？我恍然抬头。

却在看清那些字的一瞬间，如坠冰窟。

怕什么！顾子衿可是喜欢咱妹宝喜欢得紧，反派让他接触妹宝也是为了哄她开心。

嘿，好小子，为了做竹蜻蜓送妹宝都弄伤了手，从小就会哄女孩子开心。

一个踉跄，我栽倒在地。

雨落在脸上，好不冰凉。

我猛地闭上双眼，不听不看。

因为我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心疼——那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想起生他时撕心裂肺的疼，想起抱着他就像抱着全世界的那种幸福。

当初我难产着生下的他瘦得像只小猴子，是我不眠不休地给他熬药膳，弥补先天不足之症。

他亲我爱我依赖我，小时候会脆生生地叫着娘亲撒娇，上了学塾也会一口一个娘亲地给我讲学堂里的趣闻趣事。

我曾把他当做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

可是，他那样一双弹琴抚剑的手，竟也可以去编竹蜻蜓，只为了哄别人开心。

我忽然想起拒绝脱离时，系统的叹息。

我知道它是为我担心，可那时的我太自负，以为自己懂得顾裎所有的痛，就会是那个特殊。

我想起大婚当晚问他的那句话-----你会永远爱我吗？

那时他轻吻着我的眉心，语气认真，“自是---白头偕老，忠贞不渝”。

是啊，在他原本的人生轨迹里，父亲砍头，母亲自刎，未婚妻背弃......

是融进骨髓的恨支撑着他走下去，最终他大仇得报，却沦为行尸，痛失所爱。

起初我是带着攻略的目的接近他，可后来却由怜生爱，渐渐入了骨，动了心。

谁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怪只怪我付错了心，信错了人。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我被人猛地拥入怀中。

“黛黛，你去哪儿了？真是急死我了！”

4

我抬眸，对上顾裎急得通红的眼和顾子衿惨白的小脸。

顾裎一把将我抱起，顾子衿踮着脚尖给我打伞，生怕我再淋一滴雨。

弹幕不屑：女配又在这儿装绿茶，看得我真是火大！

就是，她明明已经知道了妹宝被囚的事，却什么也不说，真是会装！

我垂眸，捏紧了泅湿的衣角。

回到家，他们又是忙着给我煮姜茶，又是叫人请太医。

侍女一边伺候我洗热水澡，一边说起他们父子着急忙慌的模样：

“老爷一听说您不见了，急得连得官服都忘了换，小少爷也是，一股脑就冲出去了。”

是吗？我自嘲一笑。

他们究竟是担心我，还是急着见其他人，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曾几何时，他们也会下了朝第一个赶来见我，会下了学特地跑来陪我聊天。

会在春日给我栽满院的桃花；会冬日里陪我坐在窗前赏雪煮茶......

可是那样幸福的瞬间，那样爱我的他们，怎么就......不见了?

“黛黛，怎么哭了？”顾裎抬手抱住我，心疼地吻我鼻尖。

我趴在他胸口，哭到发颤，”顾裎，我脚腕疼，真的好疼好疼...”

他给我揉脚腕，又哄我喝药睡下。

恍惚中，我好像听到他冷隽的声音：

“她脚上的疼，可有什么法子减轻？”

“是有几样镇痛的方子，但药效霸道，怕会影响心智。”

“无碍，你去开些来......”

许是淋了雨崴了脚，我病了许久不见好。

顾裎很担心，不惜休沐在家。

顾子衿也闹着想请假，被他拦下。

“你娘亲这边有我照顾，你好好上学，不许胡闹。”

顾裎将案牍搬到床侧，我睡时，他就处理公务守着我。

我一醒，他又赶忙起身嘘寒问暖地给我倒茶。

可是那天，他回来得很晚，身上染着淡淡的冷月香。

顾子衿姗姗来迟，身上的味道同出一辙，请了安，便匆匆离开了。

知我怕冷，顾裎在炭盆边站了许久，才躺下，拥我入怀。

他喃喃地说起东霖山的桃花，“阿姐，快快好起来，我们带着衿儿一起去看......”

可是顾裎，没机会了。

我看不到东霖的桃花了......

因为系统刚刚给了我回答：

“十天后，原身死亡。”

“我会带你回家。”

5

第二日，顾裎起得很早，要上朝。

等他吻吻我的额头，给我掖好被角离开后。

我慢慢坐起身，一个人去了密室，见苏卿音。

饶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我还是望着里面的布局愣怔了下。

金丝屏，琉璃台，纯白色的羊毛地毯，无不显示着布置之人的用心。

苏卿音青丝凌乱地坐在床边，脚踝上系着条包了软毡的银链。

弹幕以为我要欺负苏卿音，疯狂跳动：

起开，你这个坏蛋女配不准欺负我们妹宝！

这个心机婊，故意趁反派不在跑来作妖，真是坏死了！

听到脚步声，苏卿音缓缓抬起头，看向我，“沈黛？”

她扶着床沿，站起身，漂亮的凤眸里满是凄楚和哀切。

我不知顾裎囚了她多久，但能看出她久不见阳光的皮肤分外苍白。

就像是被折断翅膀困在漂亮牢笼里的金丝雀，可怜又悲哀。

这些年，仇恨蒙蔽了顾裎的双眼，将他变得冷漠暴戾。

哪怕我竭力教他善待这个世界，他也只是伪装出温润的模样。

骨子里改不了冷然乖张。

我想起弹幕之前的话，问苏卿音：

“当初虐打一事你并不知情，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自嘲一笑，声音轻极了：“告诉他，他就会放我离开吗？”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顾裎了，没用的......”

哀莫大于心死，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苏卿音跪下来求我救她时，我答应了。

弹幕静了好几秒：

我靠？！这女配还圣母起来了？我才不信，她肯定憋着坏呢！

虽然我也觉得困在密室不利于妹宝的身心健康，但这个剧情走向实在是很迷。

三日后，是一年一度的春猎。

出发当天，我一眼就认出了顾裎身后侍女打扮的苏卿音。

“叫那丫鬟也上来吧”，我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她。

顾裎愣了下，旋即揉揉我的脑袋轻笑，“马车窄，黛黛你自己坐就好。”

“到底是个姑娘，难道你打算让她跟你们一起骑马吗？”我坚持道。

顾子衿皱了皱眉附和：“爹爹，你就让她上去吧，也好照顾娘亲呀！”

顾裎警告地看了苏卿音一眼，答应了。

6

下了马车，苏卿音跟着我进了帐篷。

顾裎只当我用趁了手，没有理会，陪同僚寒暄去了。

往年的秋狩我大多坐在女席喝茶聊天，可今年我说我想参加。

穿着骑装走出帐外时，我没错过他们父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可也只是一瞬，随即便重新落回到低着头的苏卿音身上。

待狩猎正式开始，我带苏卿音朝密林深处走。

在合适的地点，我翻身下马，将一个荷包递给了她。

“里面是一些碎银和金疮药，等会你往东跑，翻过一座山就是东安镇，我的人会带你南下。”

说着我唤出了影卫：”冷云，你护送苏小姐，记住，千万小心顾裎的人。”

苏卿音望着我，眼眶泛起红来，“沈黛，我能抱抱你吗？”

抱抱我？我猛然抬眸，有些讶然，“你就不怕我在骗你，想要趁机杀...”

下一瞬，冷月香扑面而来，苏卿音抬手抱住了我，“你不会的。”

弹幕愣住了：

我嘞个...我好像错怪女配了，原来她是真心要帮我们妹宝啊...

呜呜呜，女孩子之间的友谊真的好好磕，对不起，我承认自己之前骂的太大声了。

目送她离开后，我扯着缰绳掉转马头，准备猎些野鸡。

却冷不丁发现我身后不知何时站着顾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