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枯瘦手指死死攥住黛玉手腕,目眦欲裂:“玉儿……林家……唯你了……”黛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跪在脚踏上,紧紧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另一只手用干净的帕子徒劳地擦拭着他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上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在眼底凝成一片破碎的冰晶。
她知道自己撕开了父亲心中最后一点关于“亲族”的幻想,这真相的剧毒,几乎要了父亲的命!
剧烈的咳喘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如海才渐渐脱力般瘫软下来,只剩下急促而破碎的喘息。
他脸上那骇人的潮红褪去,只剩下一片死人般的灰败。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被剧痛和绝望洗刷过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濒死灰烬里最后两簇燃烧的幽火,首首地、死死地钉在黛玉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慈父的怜爱,而是盐政御史洞悉世情、看透鬼蜮伎俩的森然!
是猛兽垂死前,要将幼崽推离深渊的决绝!
他没有问女儿“托何人”,也再没有一丝一毫对贾府的侥幸。
所有的温情脉脉,都在那口黑血和女儿冰冷清晰的指控中,化为齑粉。
“玉……玉儿……”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着血沫的腥气。
他枯瘦如柴、沾着血污的手,颤抖着,异常艰难地伸向自己枕头的深处,摸索着。
黛玉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终于,林如海从枕下抽出了一本……册子。
那册子不大,约莫巴掌宽,一指厚。
封面是寻常的靛蓝粗布,但此刻,那粗布的一角己被暗红的血浸透,凝固成一片狰狞的深褐色。
册页边缘磨损卷起,显然被反复翻阅,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血腥气。
林如海的手指痉挛着,几乎抓不住那本薄薄的册子。
他将其塞到黛玉手中。
入手冰凉,沉重得如同烙铁。
那尚未干涸的血渍黏腻地沾在黛玉的指尖,带着父亲生命的余温,也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铁锈味。
“此……物……” 林如海喘着粗气,眼神锐利如刀锋,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两淮……盐商……历年……行贿……密账……所涉……官员……巨贾……姓名……银钱……往来……时间……地点……分毫……不差……”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发出破锣般的声响,“……此物……现世……可……诛……三……族!”
黛玉的手猛地一抖!
那染血的册子几乎脱手!
诛三族!
她虽知父亲身处盐政漩涡,却从未想过他手中竟掌握着如此致命的东西!
这哪里是账册?
分明是一把悬在无数人头顶、沾满了血污的屠刀!
林如海枯槁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惨淡、近乎狞厉的冷笑,浑浊的眼珠里迸射出刻骨的恨意和洞悉一切的冰冷:“……贾府……贾……史……王……薛……西家……枝蔓……相连……岂……能……独……善……?
账中……亦有……其……爪牙……分……肥……之……迹!”
轰!
黛玉脑中再次炸响惊雷!
荣国府!
史家!
王家!
薛家!
竟都在这张由盐引、白银和鲜血织就的巨网之中!
难怪……难怪前世贾府对她这个孤女如此“上心”!
他们图的,哪里是亲戚情分?
分明是图谋父亲死后,林家无人,好将这致命的把柄彻底湮灭,或是……据为己有,成为操控他人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