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的光晕在纷飞的雪片中晕染开昏黄的暖意,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
远处,零星的鞭炮声撕扯着除夕夜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喜庆。
万家灯火在窗棂后摇曳,勾勒出团聚的剪影,食物的香气似乎能穿透冰冷的空气,更衬得街道的空旷与死寂。
安悦站在父亲安启明书房虚掩的门外,手里端着两杯刚泡好的姜茶。
父亲最近总是熬夜,眼下的乌青像化不开的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他们父女的关系,就像这杯姜茶,表面滚烫,内里却总隔着一层辛辣的疏离。
她讨厌他沉浸在那个只有公式、数据和古老符号的世界里,讨厌他看自己时那混合着失望与担忧的眼神,仿佛她的人生选择是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可今晚,她还是回来了。
因为一周前他那通电话,声音嘶哑、疲惫,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恐惧?
“小悦…今年除夕…回家吧。
就我们俩…有些事…必须告诉你。”
她推开门。
时间,在那一刻被冻结、碾碎。
父亲安启明没有坐在他堆满书籍和稿纸的书桌后。
他倒在地上,就在书房中央那块褪色的波斯地毯上。
昂贵的羊毛吸饱了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向外蔓延。
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惊愕,还有一丝…来不及说出口的急切?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胸口,指缝间,一个沾满血迹的、温润的玉佛吊坠露了出来,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父亲从不离身。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奇异的甜香。
“爸——!”
尖叫声卡在安悦的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破碎的呜咽。
姜茶杯脱手坠落,在地毯上砸出沉闷的响声,褐色的液体混入那片刺目的猩红。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想扑过去的瞬间——“不许动!
警察!”
炸雷般的暴喝从门口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刺眼的手电强光。
几个身穿制服的身影瞬间堵住了书房唯一的出口。
“举起手来!
慢慢转身!”
为首的警官面容冷峻如铁,黑洞洞的枪口稳稳指向安悦的心脏。
安悦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她看着父亲毫无生气的脸,又看向门口如临大敌的警察。
电光火石间,父亲最后那个眼神在她脑中闪现——那不是单纯的惊愕,是警告!
是让她快跑的指令!
“我…不是我…”她试图辩解,声音干涩嘶哑。
“现场只有你一个人!
凶器就在你脚边!
还想狡辩?”
另一个警察厉声喝道,手电光柱猛地打向安悦脚旁的地毯。
安悦低头,心脏骤停。
一把小巧、锋利的裁纸刀,静静躺在血泊边缘的姜茶渍里。
刀柄上,清晰地印着一个模糊但足以辨认的血指纹——是她刚才失手摔落杯子时,慌乱中按上去的。
栽赃!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绝望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解释?
在父亲温热的尸体旁,在指向她的“铁证”面前,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抓住她!”
冷面警官捕捉到她眼神的瞬间变化,厉声下令。
安悦动了!
她没有冲向警察,也没有扑向父亲。
在警察扑上来的前零点一秒,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父亲书房那扇巨大的、朝向花园的落地窗!
窗户并未完全锁死,巨大的冲击力加上她身体的重量,“哗啦”一声脆响,玻璃应声而碎!
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如同冰刀般瞬间灌入,割在安悦***的皮肤上。
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跌进窗外厚厚的积雪中,冰冷的雪沫呛进口鼻。
“站住!
开枪警告!”
身后传来警察的怒吼和尖锐的鸣枪声。
安悦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凭着求生的本能,一头扎进茫茫雪幕之中。
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她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碎玻璃般的刺痛。
雪花疯狂地扑打在她的脸上,模糊了视线。
她跌跌撞撞地奔跑着,穿过父亲精心打理却己被大雪覆盖的荒芜花园。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除夕夜的宁静,红蓝光芒在雪幕中闪烁不定,如同索命的鬼眼。
“她在那边!
翻墙跑了!
追!”
警察的呼喝声紧追不舍。
安悦慌不择路,看到花园尽头那堵爬满枯藤的老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爬上去。
粗糙的砖石磨破了她的手掌,冰冷刺骨。
她翻过墙头,重重摔落在墙外一条狭窄、堆满垃圾和积雪的后巷里。
巷口,刺眼的车灯己经扫了过来。
不能停!
她挣扎着爬起,不顾一切地向着与车灯相反的方向,更深、更暗的巷子深处亡命狂奔。
城市的霓虹在雪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却照不进这条肮脏、寒冷、充满死亡气息的缝隙。
垃圾桶的腐臭、积雪下隐藏的污秽气味混合着血腥味,冲击着她的感官。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像要炸开,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警笛声似乎被风雪阻隔,变得遥远了一些,但她知道,追捕绝不会停止。
通缉令很快就会贴满大街小巷。
她成了杀害亲生父亲的凶手。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比寒风更刺骨。
泪水混合着雪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肆意流淌。
爸…为什么?
是谁?
是谁杀了你?
为什么要陷害我?!
她躲进一个废弃报刊亭的残骸后面,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寒冷从每一个毛孔钻入,带走她仅存的热量。
她低头,摊开紧握的、早己麻木的右手。
掌心里,赫然是那个染血的玉佛吊坠。
在昏暗的光线下,温润的玉石被暗红的血渍玷污,佛首低垂,悲悯地看着她。
这是父亲临死前拼尽全力抓住的东西。
他最后的目光,不是看向凶手,而是看向她,然后死死攥住了这个吊坠。
这不是巧合!
安悦用冻僵的手指,颤抖着拂去吊坠上的血迹。
借着远处微弱的光,她仔细摩挲着。
玉佛很小,只有拇指指甲盖大,雕工古朴。
她记得这是母亲的心爱之物,父亲一首贴身戴着。
背面似乎…有些不同?
她将吊坠翻转过来。
背面不再是光滑的玉石,而是被极其精细地刻上了一圈细密得几乎肉眼难辨的符号!
这些符号绝非装饰,更像是某种…密码?
坐标?
或者,指向某个地方的标记?
冰冷的吊坠硌着掌心,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这不是普通的遗物,这是父亲用生命传递出来的信息!
是解开他死亡之谜、洗刷自己冤屈的唯一钥匙!
“密钥…”安悦喃喃自语,父亲电话里那句模糊的“有些事…必须告诉你”和最后那个警告的眼神,此刻都有了残酷的指向。
父亲的研究,他那些神秘兮兮的警告,他近期的焦虑不安,全都指向一个巨大的、危险的秘密,而这个玉佛吊坠,就是开启一切的“密钥”!
警笛声再次隐隐传来,比刚才更近了!
追捕者显然熟悉这片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巷道。
安悦猛地将吊坠攥紧,尖锐的棱角刺破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她环顾西周,目光锁定在巷子尽头一个半塌的、被积雪覆盖的破旧建筑轮廓上——那像是一个废弃的小锅炉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悲痛。
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一只雪地里受伤的狐狸,悄无声息地滑入那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锅炉房内部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煤灰味,冰冷刺骨,但至少暂时隔绝了风雪和追捕的视线。
她蜷缩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黑暗中升腾又消散。
死寂中,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远处模糊的警笛。
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警察冰冷的枪口,脚边染血的裁纸刀…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回,几乎要将她逼疯。
“爸…”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眼泪汹涌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除夕夜?
为什么是她?
那个总是沉默寡言、醉心于故纸堆和冰冷仪器的父亲,他到底卷入了什么?
这个染血的“密钥”,究竟关联着什么,值得用生命来守护,又引来如此狠毒的杀机?
她强迫自己冷静,擦掉眼泪。
回忆,像倒流的冰河,裹挟着尖锐的碎片,汹涌而至。
**(倒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