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起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的艺术生,而不是一个连素描作业都要拖到最后一刻的拖延症患者。
"林野!
"母亲的声音从马路对面传来,伴随着塑料袋里活鱼扑腾的声响,"快过来帮忙!
"林野叹了口气,小跑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菜篮子。
一条鲫鱼正用死鱼眼瞪着他,尾巴还在倔强地拍打,仿佛在说:"就你这种连静物素描都画歪的人,也配上美院?
""妈,我考上了。
"林野举起录取通知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心虚。
母亲的手突然停住,塑料袋"啪嗒"掉在地上,鱼尾甩出一串水珠,精准地溅在林野新买的帆布鞋上。
她盯着那张纸,眼睛瞪得比鱼还大,然后——"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
"她一把抱住林野,力道大得差点让他窒息,"你爸要是能看到......"林野的喉咙发紧。
父亲去世五年了,家里唯一的"艺术品"是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君子兰,以及每月准时到账的八百块抚恤金。
他弯腰捡起那条鱼,鱼鳃还在渗血,显然是被菜市场大妈忽悠买了条刚断气的"特价鱼"。
"学费一年一万二。
"林野盯着鱼鳃上的血丝,"加上颜料、画纸、住宿费......""卖房子!
"母亲突然打断他,眼睛亮得吓人,"咱们租个小点的,剩下的钱够你念完西年!
"林野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见母亲补充道:"反正你爸走了之后,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林野:"......"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鱼,鱼眼依旧瞪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三天后,林野蹲在居委会门口啃冰棍,墙上贴着的征兵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
海报上的军人英姿飒爽,钢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背景是绵延的雪山和庄严的界碑。
最吸引他的是底下那行大字:"大学生入伍,学费全免,退伍后可继续完成学业!
"林野的冰棍"啪嗒"掉在地上。
"同学,有兴趣参军吗?
"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笑眯眯地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宣传单,"体格不错啊,练过?
"林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的身材,又看了看对方结实的肱二头肌,诚实回答:"没练过,但我能连续画八小时素描不手抖。
"军官:"......""我是说,"林野赶紧补充,"我耐力不错!
"军官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咧嘴一笑:"行啊,艺术生是吧?
我们部队正缺会画黑板报的!
"林野:"???
"就这样,在"学费全免"和"黑板报特长"的双重诱惑下,林野鬼使神差地填了报名表。
入伍前一天晚上,母亲在厨房剁了一整夜的鱼馅。
林野躺在床上,听着"咚咚咚"的菜刀声,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那条被剁的鱼。
第二天清晨,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丸汤,旁边是签好字的入伍同意书。
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却对他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挨揍。
"林野:"......妈,我是去当兵,不是去坐牢。
"母亲:"有区别吗?
"林野:"......"他低头喝汤,鱼丸Q弹得离谱,咬下去的瞬间,汤汁"滋"地喷了他一脸。
母亲:"怎么样?
"林野抹了把脸:"......力道很足,适合当子弹。
"新兵训练营的大门前,林野背着包,作训服的领口磨得他后颈发痒。
母亲没来送他——昨晚她高烧到39度,却坚持把家里最后两个鸡蛋煮了塞进他的背包。
"列兵林野!
"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野还没反应过来,一条武装带就抽在他小腿上。
疼痛像电流般窜上脊椎,他"嗷"地一嗓子跳了起来,背包"咚"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鸡蛋发出可疑的"咔嚓"声。
"你当这是幼儿园报到?
"声音的主人走到他面前——是个三十出头的黑脸军官,眉骨上横着一道疤,眼睛里的血丝多得像熬夜赶稿的美术生。
林野盯着对方锃亮的武装带,突然想起美院保安大叔的皮带——也是这么亮,这么凶。
"报、报告班长!
"林野结结巴巴地敬礼,结果手拍在帽檐上,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班长:"......"周围的新兵憋笑憋得脸都紫了。
"我是魏国强,你的班长。
"黑脸男人冷笑一声,弯腰拎起林野的背包,"鸡蛋?
"他捏了捏湿漉漉的背包底部,嫌弃地皱眉,"你妈给你带的?
"林野点头,突然有点心酸——那两个鸡蛋,是母亲最后的倔强。
魏国强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扔给他:"擦干净,别弄得满背包都是。
"林野愣住了。
"看什么看?
"魏国强瞪他,"鸡蛋碎了就算了,背包湿了晚上你睡哪儿?
"林野:"......谢谢班长。
"魏国强:"谢个屁!
三分钟内收拾好,操场***!
"说完,他转身就走,武装带在身后晃荡,像条暴躁的响尾蛇。
营房里,林野盯着自己的被子发呆。
按照班长的要求,被子必须叠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可他折腾了半小时,成果依旧像个发福的馒头。
魏国强走过来,看了一眼,冷笑:"你这是被子?
我还以为是哪个炊事班蒸漏的包子。
"林野:"......班长,我手笨。
"魏国强:"笨就练!
练到不笨为止!
"林野苦着脸继续折腾,结果越叠越歪,最后干脆一***坐在被子上,自暴自弃:"算了,今晚我睡地板。
"魏国强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走过来,一把掀开他的被子。
"看好了,"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只教一次。
"接下来的五分钟,林野目瞪口呆地看着魏国强的手像变魔术一样,把软趴趴的被子叠成了棱角分明的方块。
"......班长,"林野真诚地说,"您要是去美院,绝对是雕塑系的天才。
"魏国强:"......滚去吃饭!
"下午的射击训练,林野第一次摸到真枪。
95式步枪比他想象的重,枪托抵在肩窝时,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呼吸!
"魏国强蹲在他旁边,"***是打算憋死自己吗?
"林野这才发现自己屏住呼吸半天了。
他深吸一口气,准星里的靶子却跳得更欢了。
"呯!
"枪响的瞬间,林野差点把枪扔出去。
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远处的报靶员举起红旗——脱靶。
魏国强鼓掌:"漂亮!
咱们连队今年第一个吃鸭蛋的天才诞生了!
"周围的新兵哄笑起来。
林野的脸烧得通红,恨不得钻进弹孔里。
"知道为什么打不中吗?
"魏国强突然压低声音。
林野摇头。
魏国强抓起他的手,掰开手指:"看看你这手,细皮嫩肉的,连个茧子都没有。
"他戳了戳林野的虎口,"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本该有茧子的地方全是软的,你拿什么稳住枪?
"林野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掌,突然有点委屈——这双手本该拿着画笔,现在却要学杀人。
魏国强看了他一眼,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扔给他:"涂上,治水泡的。
"林野愣住了:"班长......"魏国强:"别废话!
涂完继续练!
"说完,他转身走向其他新兵,背影在夕阳下拖得很长。
林野打开铁盒,里面是褐色的药膏,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草药香。
他小心地涂在磨破的虎口上,清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远处,魏国强正在训另一个新兵,嗓门大得整个靶场都能听见:"你瞄的是靶子还是月亮?!
"林野突然笑了。
也许,军营生活没他想的那么糟。
熄灯后,林野偷偷溜出宿舍,借着月光练习持枪。
他的动作还很笨拙,但至少不再手抖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艺术家,大半夜不睡觉,搞行为艺术呢?
"林野吓得差点把枪扔了,回头一看——魏国强叼着烟,靠在墙边看他。
"班长!
我、我就是想多练练......"魏国强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枪,动作熟练地上膛、瞄准、击发——当然,没子弹。
"看好了,"他说,"枪要这么拿。
"月光下,魏国强的侧脸线条冷硬,眉骨上的疤痕泛着银光。
林野突然觉得,班长要是当模特,绝对能画出一幅好素描。
"发什么呆?
"魏国强把枪塞回他手里,"练!
"林野赶紧照做。
夜风很凉,但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挨得很近。
远处,起床号的旋律若隐若现。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