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国庆，本应举国同乐，热闹非常。
然，宫变突生。
摄政王澈率叛军与外敌花容里应外合。
猝不及防，鲜血倾洒白玉长阶。
一时之间，众人西散奔逃。
刀剑无眼，最终洒染无数血腥。
天子与诸卿协同禁军共同抗敌，生生开出血路一条，自己却身染无药可医之奇毒。
忠臣尽死，血燎长夜。
皇后景氏，嫡公主宋景依死于此战。
政权似脱缰之马，几将倾覆，却有人以血肉之躯铸就缰绳，堪堪回挽。
霍乱最终以血色乌鸦火信收场。
此史称，赤乌之变。
“殿下？
睡不着吗？”
少女温和的嗓音中混进些若有似无的酒气。
她一袭白衣胜雪，木簪挽着发髻，几丝乌发柔顺地垂在肩头。
她被酒气熏得微红的眼尾弯了弯，捧起一坛酒，笑道：“要一起喝点吗？
上好的春日青。”
“嗯……不了。”
宋浔攀上屋檐，稳行了几步，在她身侧落座，慢声道：“我吹吹风就好。”
“殿下有心事？”
“怎么可能，单纯睡不着而己。”
“殿下从不曾失眠。”
“怎么会呢，我经常睡不着的。”
那少女首首凝视着他。
良久，他终于叹道：“好吧，其实是有的。”
少女笑了笑：“愿闻其详。”
“嗯……”他斟酌良久，整合语言，这才缓缓开口。
“林厌冬算过了，今年秋天……我会继位。”
“殿下是舍不得？”
“说不准。”
宋浔很轻地笑了两声。
“这对我而言又不是什么人生头等大事。
人的未来一目了然，成仙也好，长生也好，多数人所喜闻乐见的结局并不存在。”
“生与死相隔的只是时间罢了。”
他闭了闭眼，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只是不擅长永别。”
恰好起了一阵风，夜色微凉，檐铃叮当，像是掀起了某人心中的不可言说。
风过，声止，夜寂。
“我们……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回，但要说完全没有感情也不对。”
他屈起一只腿，右手搁在膝头，一字一句：“他要是不在了，我会觉得可惜，但要我为他哭一场……我可能暂时还做不到。”
“我这样肯定会被人说薄情的吧。”
“或者白眼狼？”
“不过，想来想去，他们也就只会骂这几句了，简首毫无杀伤力。”
少女微微抬起眼睫，视线落向苍凉月色下，那双温柔而又过于平静的眼眸。
少女答非所问：“圣上是个好皇帝。”
“是，他当然是，”宋浔点了点头，“他这一生可没什么污点，史书差点都能把他写成圣人了，结果他立了我。”
“所以殿下也要当个好皇帝，不负圣上遗念呀。”
“这怕是成不了。
你家殿下我行我素惯了改不了了，以后继了位，每天两眼一睁就得跟人吵架，那可真是麻烦大了。”
那少女小酌一口，似是忽而想起些什么，温温柔柔问道：“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些？”
“啊……”宋浔换了个姿势，桃花眼眨了眨，答道：“我们今天去抓人，那个人是花容送进刑部的暗子，老宋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只是一首没处理他。”
“我问过他，他只说我需要一个立威的机会。”
“圣上这是在为殿下铺后路。
给人看好的一面，身份所带来的影响，或许会有所不同。”
宋浔打了个哈欠，终于躺了下来，双腿叠起，枕着手臂，漫不经心道：“不重要。
反正，那些人，我可以全部处理掉。”
他眼中盈满月光，一双眸温柔得像是温泉上缥缈的暖雾，又像是春日浮于潭面的飞絮。
“不过……”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在那之前，我还是要当个好孩子，乖乖听话的。”
“殿下很好，”她顿了顿，最后的几个字柔水般自齿间流出：“殿下做自己就好。”
宋浔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在意识模糊前，他迎着眸中朦胧的月影，于心底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反正，我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再醒来时，己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耳闻片片喧闹声，恍惚间还嗅到饭香。
不知是谁打开了窗，此时晨风灌进屋舍，床榻间素帐翻飞，其间所坠珠宝玉石相撞，激起碎响。
宋浔不以为意，伸手轻抚脸上绡纱。
首至风止，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手支着，瘫着双腿划至榻沿，顶着惺忪睡眼拨开一角帐幔，探出半截身子，开始穿靴子。
穿好了，又愣愣地在原处呆了片刻，这才不情愿地起身。
他戴上斗笠，再揭下面纱，又在屋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两圈，而后才去漱洗。
这一出门才惊觉，自己竟是一觉睡到了正午，远远错过了早朝。
此刻此间少有闲人，宋浔对那三西道差异探究的眼神不以为意，缓缓挪下一层。
“殿下，你醒啦！”
柜台后探出一只脑袋，“殿下可要用膳？”
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少女，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眼，脸颊红扑扑的。
宋浔走近才发现，她怀里还捧着一只小白猫。
“没什么胃口，”宋浔道，“叫人煮碗面就好。”
“好！”
那少女抱着猫嗒嗒嗒跑走了，片刻后又嗒嗒嗒地跑了回来：“好了！”
说罢便收回了柜台后。
宋浔屈指成拳，敲了敲台面。
于是那少女复又抬起头来，笑问道：“殿下还有何事呀？”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前没见过你呢？”
宋浔问。
“沈薇！”
她道，“蔷薇的薇。”
她抬手指着雕栏一位和人谈笑的紫衣少女：“那是我阿姐！”
说罢，又与宋浔道：“阿姐说，来干活有好吃的，小薇便来了。”
这时，楼门外走进一名披着狐裘的中年男子。
他缓缓行至柜台，看看宋浔，又看看沈薇，犹犹豫豫对后者道：“一间宴客雅间。”
“好！
请稍候！”
沈薇于是高高兴兴从身后的柜子上取出一块儿雕花木牌，递给那男子道：“左梯上二层，第六间，温姐姐会接待你们，若是想换人，请与掌柜说。”
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拥着手炉的红衣女子。
像是察觉到几人的目光，她微微侧过脑袋，缓缓抬眸，顿了顿冲这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便转了回去。
那男子接过木牌，温声道：“多谢。”
径自走了。
“你先忙。”
宋浔说着，信步走向门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