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桌子上俱摆了些瓜果,倒是很有些淡淡清香。
自打冬青离开,赵嬷嬷就自请在后头的抱厦里跪着以示自己悔过。
穆氏闻言瞧了她一眼,并未说些什么,捻了朵花看着,偶尔又跟旁边的邢嬷嬷讲着话。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炉子里燃着的香断了小半截,存安堂里的女使们尽数低垂着头,弥漫着一丝凝固的冷意。
赵嬷嬷万般惶恐的跪下,一下一下接连磕着头,夹杂着银白的发丝不断颤动,不过几下就把额头磕破了。
“奴婢知错了!”
,“奴婢该死…”。
邢嬷嬷听着,适度打断道“什么死啊活啊的,老姐姐要慎言。”
穆氏似笑非笑的瞧了邢嬷嬷一眼,抬手指了指说道“这是做什么,我也是知道你为人的。”
微微笑着,示意旁边的女使,“冬雪,快些扶赵嬷嬷起来。”
旁边一个梳着双髻,穿着浅粉齐腰襦裙的女子垂首缓步走出,走近正中,伸出双手稳稳地扶起赵嬷嬷。
“真是对不住冬雪姑娘。
我也是…才有今日这一遭,都是误会啊。”
赵氏对着低垂眉眼的女子说着,“老夫人今日受累,都是奴婢的错啊!”
说着说着竟是老泪纵横,要昏过去。
冬雪扯出笑意,暗中使力狠狠攥住。
“嬷嬷快别这么说,妹妹冬青也是年少无知。
不知怎么的跟嬷嬷起了口角,如今都说明白了更是极好的。”
“冬雪姑娘这是哪里话啊…”赵嬷嬷被迫打断了动作,只尴尬笑了笑。
穆氏高坐看着,原先还觉得有些趣味,现下只觉得没什么意思,出言打断了两人还要继续的面子话,“冬雪虽如此说,赵氏到底有错,既然有错,就依着规矩受罚吧,也算是随了她心意了。”
看着赵嬷嬷一抖的身子,微微摇了摇头,心下还是叹了口气。
邢嬷嬷在一旁看着琢磨着想要开口,听着穆氏淡淡地又继续补了一句“常言说: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言罢,环顾了一圈存安堂的女使婆子们,缓缓说道“可有人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一众女使悄悄地互相对望了一眼,没有人想出声接话。
赵氏哆嗦着嘴唇,冬雪无奈的让她卸了大半力气靠着,邢嬷嬷也乖觉的咽下了话头,低眉垂眼的时候在一旁,一如既往。
穆氏示意了一下,邢嬷嬷心底里叹了口气,便移了一盘枇杷过去,白瓷盘放着,看着也算清爽。
“惊蛰。”
被唤的女子,应了一声,从里头掀了帘子出来,得体地行了礼,“老夫人。”
很快又板正了神色,朝着面前的人道“我年纪小,承蒙老夫人恩重,容我托大,今日就舔着脸来说上一说。”
“一则,赵氏作为存安堂的嬷嬷,在府中己逾十年。
身为老夫人身边人,阖府女使婆子的前辈,更应有以身作则的自觉。”
“二则,府中近来有收受其他院子孝敬,借故出卖主子的不正风气。
赵氏几次三番,不但不清肃恶习,反而因后辈未曾表示就心怀不满,纠缠争执,口出恶言。”
见赵嬷嬷颤颤巍巍,惊蛰垂下眼。
“三则,前些日子老夫人不喜的一只鎏金镯子,反而成了后来闹事指摘的借口。
如今,阖府人尽皆知。
老夫人同二娘子更是面上无光。”
“你不是第一天在府里了,就更应该保持恭谨与谦卑,无论是对年长的前辈,或是新来的小辈。
既然都在同一个府中,就不应因小事而不断争执。”
邢嬷嬷垂首补充着。
赵嬷嬷急得要再次开口辩解,抬头却看见上头老夫人的表情,及时止住了话头,面如土色。
惊蛰一一说完,缓缓再道“因赵氏侍奉日久,又是初犯。
不念功劳,也有苦劳。
事后赵氏也确有悔过之心,加之二娘子谅解。
数项并罚,赵氏罚俸一年,革去贴身嬷嬷一职,负责洒扫院落一年。
期满后,再报老夫人议定。”
“赵氏,你可服?”这般惩罚既没有赶她出府,又没有过分苛责,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赵氏反而更是颓丧了起来,瞧见上头老夫人,还是认命地认了下来。
穆氏疲惫的挥退了众人,晚间让惊蛰去一趟应慈处。
过去的这几日,应家一片祥和。
应慈每日去了存安堂后,便理了书去裴家私塾,一日下来,得了空再写上几张字。
五十篇字写完后,都给病养好的王嬷嬷看,青黛并冬青也瞧了,无一不是夸的。
应慈感觉有些美,脸蛋也红扑扑的,有些小小的骄傲。
她的老师可是吴夫人,一手字体遒丽,笔法纯熟。
据说连长安城里头的皇后殿下也召见过。
这日正好,云卷云舒,微风和煦,少了夏日的燥热。
应慈按例要去裴家私塾,出发前,她只点了两个小丫头跟着。
王嬷嬷自然不许,争到后头,静和院里的女使还是都留在了院子里。
王嬷嬷又去了老夫人那,回来时领了个穿着一身窄袖上领袍的姑娘回来了,面上还有些挫败。
只说一并让她跟着,又让两个丫头都警醒着些,备好雨具。
房间里,青黛早先在小花园里头剪了几枝茉莉,枝条长短不一,花苞正开,正好能放在刻花长颈白瓷瓶里。
冬青一边埋头整理着衣裳,一边说“前头递了信,说是应二郎君就要回来了,二夫人肯定同行,想必算算日子菘蓝也就快回了。”
青黛笑了笑“是了,菘蓝也该回来了。”
存安堂。
院子里的花侍养的好,开的也好,几个丫头婆子们俱得了赏,赵嬷嬷谦卑的听着她们闲话。
这厢惊蛰,谷雨,都在里头陪着老夫人叙话。
邢嬷嬷自打王嬷嬷离开后,问了一句“老夫人怎的不劝劝,反而让飞翎跟着去了?”穆氏只笑着,“嬗嬗难得有个想法,就让她去吧,让云海楼的几个人在后头护着,就是了。”
“是。”
邢嬷嬷出去吩咐人。
“这几日她如何了?”穆氏像是想到了,随口问了一句。
“容我想想…赵嬷嬷回去后便一首闭门,想着应该是在思过。
过后一早就头一个起来去洒扫院子了,很是勤勉。”
惊蛰回忆着说道。
“嗯…她若是真能收敛几分,我也算是满意了,你打发人盯着,别再出什么什么乱子就是。”
穆氏有些走神,后又摇摇头说着。
谷雨打开了个黄花梨木的盒子,原是装着十只绒花。
她拣了几只递过去,“老夫人瞧瞧,都是扬州时兴的样式,您看的上那个?”闻言,穆氏来了兴趣,细细打量,“这几个花儿像真的似的,又是玲珑小巧,又是艳而不俗,的确都很难得。
送上来多少?先前一共供上来二十盒,如今都收在库房了,老夫人若是还想要,我就打发人去知会一声。”
惊蛰在另一头听到了,高声应了。
“哪里还要那么多?你们在里头尽管挑出好的摆一盒,到时候给嬗嬗送去。”
又想到了什么,“小宜就快回来了,也要给她挑两盒拿去顽才好。”
“哎,小的们遵命,可见只有二娘子二夫人才算是老夫人记挂着的。
这就去给老夫人的心肝们挑宝贝去。”
谷雨并惊蛰打趣的应着,福身后准备离开,“你们俩个促狭鬼,哪里少的了你们呢”穆氏指了指,笑着把人打发了出去。
这厢,邢嬷嬷也回来了。
“邢嬷嬷,去长安的家信怎么样了?”穆氏起身往外头走,问道。
“回老夫人,早己经传了,估算着日子也该到了。”
“嗯……对了,冬青跟冬雪最近还好?”她转了个话头,“两姊妹之间哪有不好的呢。”
邢嬷嬷恭敬回了。
老夫人只听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边的应慈在返回府中的路上,也是不出意外的遇上了意外。
今日赶车的长随不知怎么的,又是闹了肚子,又是…很快就听到马夫惊恐的声音,她坐在里头,不禁有些无语凝噎。
在最想偷懒的日子里总能迎来当头一棒的重击。
听着外头的刀剑声响不停,飞翎警惕着,把后头的几个人护在身后。
帘子撩开的瞬息,银光闪过,“哎呦我的好妹妹,怎么还偷袭救命恩人呢”爽朗的男声响起,言语间满是亲近。
“阿兄?”飞翎定眼瞧着,哪里还有什么贼人,面前这个龇牙咧嘴的是自家的便宜兄长。
她跳下车,环视了一圈,倒了一地的黑衣人。
“在城里就敢动手?这是何等作风…”眉眼一横,旋身抽出阿兄的剑,首首挡住后头的杀意。
应慈沉着脸却没下车,她知道自己不会武,下去了只怕也是拖累。
林影深深,一片肃杀,一个一个身影在黑影里浮现。
飞翎挡在马车前,隼羽护在另一侧,随行跟来的暗卫一并围成一圈,死死盯着西周。
风雨欲来,天上不知何时聚拢了阴云,只怕是,要下雨了。
应慈拉过两个小丫头的手,让她们靠着,轻声安慰着“不怕不怕,只是我们帮不上忙。
但是,我们也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不停的思索着,怎么办?到底能做些什么,才既不会拖累大家,又能够让大家都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