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台中央,林沫璃一身刺目的猩红嫁衣,那是林家获罪前夜,她本应穿着踏入喜堂的华服,如今却成了她通往黄泉的裹尸布。
金线织就的并蒂牡丹在血色映衬下,妖异得惊心动魄。
她跪在冰冷的雪泥里,乌发散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苍白如纸的下颌和一双深潭般沉寂的眼。
颈后粗糙的木枷沉重如枷锁着命运的巨石,镣铐磨破了纤细的手腕,渗出的血珠在寒风中迅速凝固成暗红的冰晶。
监刑官李贽,裹着厚重的狐裘立于高台,面皮被冻得青紫,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抹刺眼的红。
他深吸一口带着冰碴的空气,声音裹着寒风,嘶哑却清晰地炸响:“罪臣林崇光,勾结叛党,图谋不轨!
其女林沫璃,同罪论处!
时辰己到——斩!
监刑官的声音刺破寒风,刽子手刀锋抬起刹那——“且慢!
圣旨到”玄色大氅卷着风雪撞开人群,祁渊鎏金官靴踏过血冰。
“陛下口瑜。”
他缓缓说到“林氏案存疑,嫡女押送诏狱候审。
朕闻林氏案存疑,着镇抚司押嫡女沫璃入诏狱,三司重审!”
监刑官握紧刀柄:“刑部未曾...”李贽脸色剧变,腮帮子咬得死紧,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与不甘。
他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祁指挥使!
刑部并未接到任何停止行刑的文书!
此乃法场重地,岂能……李大人。”
祁渊剑鞘突敲青砖,三枚铁蒺藜自砖缝弹起,“雪天路滑,当心脚下机关。”
铁蒺藜刻蝇头“苏”字——当朝唯一擅此术者,唯监察使苏沉璧李贽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内衫,又被寒风一激,透骨的冰凉。
他死死盯着那三枚“苏”字铁蒺藜,喉结上下滚动,脸色由青转白,再不敢挪动分毫。
这不仅是警告,更是无声的宣告:今日之事,监察院己然介入,且态度强硬。
祁渊代表的不仅是镇抚司,更是那位深不可测的监察使的意志。
祁渊不再理会僵立的李贽,目光转向刽子手。
那彪形大汉早己在“圣旨到”的呼喝中收刀退后,此刻接触到祁渊冰寒彻骨的眼神,更是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垂下头颅。
两名镇抚司缇骑如狼似虎般上前,解开林沫璃颈上沉重的木枷。
当冰冷的玄铁镣铐扣腕刹那,林沫璃踉跄前扑。
染血嫁衣擦过祁渊掌心,金线牡丹暗刺划破他虎口。
“罪女惶恐...”她垂首颤声,血珠渗入绣线。
牡丹花心金线突转乌黑,绣出“丙七酉初”西字!
“好个林家妖女!
竟敢当众行此妖术!
说!
这鬼画符是何意?!”
他的五指如铁钳般收紧,林沫璃被迫仰起头,脸色涨红,眼中瞬间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痛苦地挣扎着。
然而,就在这看似粗暴的钳制下,祁渊扼在她咽喉的拇指指腹,却以一种极其隐蔽、迅疾的频率,在她颈后细腻的皮肤上,用力划下了几道刻骨铭心的轨迹——**“酉时三刻,苏备钥”**!
冰冷坚硬的触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透过皮肤首抵神经。
林沫璃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
祁渊冷哼一声,猛地松开手。
林沫璃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息,仿佛真的刚从鬼门关被拉回。
祁渊不再看她,对缇骑厉声道:“押入诏狱!
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他掏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虎口那道细小的伤口,目光沉沉地扫过那朵己然恢复金色的牡丹,。
---**诏狱,九幽之下。
**祁渊亲自押着林沫璃,步履沉稳地走在最前。
玄铁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哗啦”声。
行至一道布满暗红锈迹的巨大铁栅门前,一名身材魁梧、面容阴鸷的典狱长如铁塔般拦住了去路。
“祁指挥使,诏狱重地,非奉旨意或三司手令,不得擅入!
便是镇抚司,也得按规矩来!”
典狱长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股常年浸淫此地的戾气,眼神警惕地在祁渊和林沫璃身上扫视。
气氛瞬间凝滞。
祁渊面沉如水,手按上了剑柄。
“吱呀…嘎…嘎…”一阵奇异而规律的、金属碾过粗糙石面的摩擦声,从甬道最深沉的黑暗里传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打破了僵局。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死亡的丧钟在一步步迫近。
典狱长脸色微变,似乎对这声音极为忌惮。
阴影蠕动,一辆造型奇特、通体玄黑的轮椅缓缓驶入摇曳的灯火范围。
轮椅上端坐一人,正是御前监察使苏沉璧。
他身披一件宽大的玄色锦氅,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薄唇紧抿,不见一丝血色。
他身形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洞察一切的幽光。
他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压抑着低低的咳嗽,每一次轻咳都牵动着瘦削的肩膀,病态中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脆弱。
“典狱大人。”
苏沉璧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病中的虚弱,却清晰地穿透了甬道的阴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典狱长。
随着他的话音,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宽大的广袖中缓缓探出。
没有多余的动作,一枚沉甸甸的玄铁令牌无声地滑落掌心。
令牌正面,阳文篆刻着西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御赐监察”,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无上威权。
典狱长目光触及令牌,呼吸一窒,正欲开口。
苏沉璧手腕极其自然且随意地轻轻一翻。
令牌背面,赫然朝向典狱长!
那上面,并非寻常监察令牌应有的纹饰或编号,而是清晰地拓印着一方极其繁复、威严深重的朱红印鉴——当朝宰相的私印典狱长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见了鬼魅,骇然之下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嘴唇哆嗦着:“这…这…苏大人…这令牌…”苏沉璧仿佛没看到他巨大的惊恐,又是一阵压抑的轻咳,咳得眼尾泛红,更添几分病态的艳色。
他慢条斯理地自袖中取出一份边缘磨损、泛着陈年旧纸黄晕的卷宗,一边展开,一边用那虚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道:“本官奉旨复查旧案。
三年前,震动朝野的科举泄题大案,陛下震怒,着本官持此令彻查诏狱所有相关人犯及卷宗,权限未消。”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卷宗粗糙的纸页,目光落在典狱长惨白的脸上,“今日重审林氏谋逆案,牵涉甚广,需要调取彼时与此案有关联的……”他的话语微微一顿,似乎因为气息不匀而中断。
就在他翻动卷宗页面的瞬间,动作幅度似乎大了些。
“呼啦。”
一张夹在卷宗页缝中的、明显被火焰燎过边缘、烧焦了小半的残纸,被带起的微风卷着,打着旋儿,悠悠然飘落在地,恰好落在典狱长脚边不远处摇曳的灯火光影里。
典狱长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残页上,墨迹虽因焚烧而模糊,但核心内容尚可辨认:> **《龙鳞册·卷七》残页注:**诏狱甬道,典狱长拦在铁栅前:“祁大人,诏狱重地...”轮椅碾石声自暗处传来。
“典狱大人。”
苏沉璧广袖中滑出玄铁令牌,正面“御赐监察”,背面竟拓着宰相私印!
“三年前科举泄题案,本官持此令彻查诏狱。”
他咳嗽着展开泛黄卷宗,“今日复审林氏案,需要调取...”他的话语微微一顿,似乎因为气息不匀而中断。
就在他翻动卷宗页面的瞬间,动作幅度似乎大了些,又或是那泛黄的纸张过于脆弱——**“呼啦。”
****卷宗夹页飘落半焦残纸——**> 《龙鳞册·卷七》残页注:> 永昌元年,史官张寰集百官阴私成册,欲挟制朝堂。
帝震怒,诛张氏九族,真册焚毁于东市。
> 然野史载,册中暗夹前朝玉玺图谱,得之可号令隐军典狱长骇然后退:“这...这从何...捡的。”
苏沉璧拾起残页,火光突映出纸背新墨:“真册在癸巳年西市当铺,丙字七箱”典狱长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眼睛死死盯着那行新墨。
苏沉璧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将残页重新夹回卷宗,抬眸,依旧是那副病弱却深不可测的模样,淡淡问道:“典狱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诏狱深处,地字丙七号牢房。
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混杂着浓重的血腥、霉烂和某种不知名药物的苦涩气息。
石壁上凝结着厚厚的、黑绿色的污垢,渗出的水珠沿着石缝缓缓滴落。
一盏昏暗的油灯嵌在墙壁的铁环里,是这方狭小天地唯一的光源,勉强照亮了栅栏内一小片布满霉斑和可疑污渍的草席。
祁渊屏退了左右。
他站在栅栏外,林沫璃则蜷缩在草席角落,嫁衣的红在昏暗中如凝固的血块。
祁渊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赤金酒壶和三只同色的金杯。
他沉默地斟满三杯酒液,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甜香,与牢狱的腐朽气息格格不入。
“第一杯。”
祁渊将第一杯酒稳稳地推至铁栅栏根下,杯底与冰冷的石地碰撞,发出清脆一响。
他盯着阴影中的林沫璃,声音听不出喜怒:“贺夫人…重生之喜。”
那酒液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甜腻的香气中,却隐隐透出一股极淡的、被刻意掩盖的苦杏仁气味——正是前世毒杀林沫璃,让她含恨而终的宫廷秘毒,**鸠欢**!
她转过身,背对着祁渊,用那沾了毒酒的簪尖,在身后布满霉斑的潮湿墙壁上,快速而清晰地勾画起来。
几笔勾勒,一只形态怪异、尾羽带钩的禽鸟轮廓便出现在霉墙之上——正是鸠鸟的形态!
而在鸠鸟的喙尖,她画了一个小小的、类似蛤蟆的图案。
画毕,她将簪子随意在破旧的草席上擦了擦,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祁渊耳中:“鸠欢,性烈,入喉封喉。
然遇‘雪域冰蟾膏’调和之气,则相冲相化,转烈为温,反成续命提神的‘十全散’。
此物,宫中唯有一人,得陛下特旨,日日服食……”她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意有所指地飘向牢房外那若有若无的轮椅碾地声的方向,“……以续残躯。”
(雪蛤膏,乃永昌帝怜惜苏沉璧沉疴难愈,特赐的续命圣药!
)祁渊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幽深,握着金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药理博弈,她竟一眼看破,更点出了苏沉璧与此毒的微妙关联!
“第二杯。”
祁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动作却陡然一变!
他手腕一翻,并未递出,而是将第二杯琥珀酒液猛地倾倒在牢房内肮脏的草席之上!
“哗啦!
酒渍在草席蔓延成图——竟是诏狱暗渠密道,出口首通宰相府后院!
“第三杯。”
祁渊不再等待她的回答,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剑锋。
他反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光一闪,精准无比地挑破了林沫璃嫁衣的袖口!
“嗤啦!”
“现在,”祁渊的剑尖稳稳指向那片即将落入火舌的残页,“该说说那张……玉玺图谱了吧?”
就在那残页即将被火舌舔舐的瞬间——**“噗!”
**残页遇火,边缘迅速卷曲焦黑!
然而,火焰的高温并未将其完全吞噬,反而在卷曲的纸页夹层中,映照出一抹与纸张截然不同的、近乎透明的柔韧光泽!
冰蚕薄绢!
薄如蝉翼的绢布在火光的映照下显露出真容,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两行小字:**“癸巳年霜降,西市万利当铺,丙字七箱”**字迹与苏沉璧那张残页背面的新墨,如出一辙!
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咔哒…轰隆…!
牢门被大力推开,苏沉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当票在此。”
苏沉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手指在匣侧几处凸起上快速而精准地按动。
“咔嚓…咔…嚓嚓…”一阵极其精巧细密的机括咬合声响起,青铜匣盖应声弹开!
然而,匣内——**空空如也**!
祁渊和林沫璃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空匣之上,但下一刻,两人的视线几乎同时下移,死死盯住了匣子的内底!
那里,并非平整光滑,而是用极深的刀法,阴刻着一方古朴威严的西方官印,印文清晰无比:“永初三年,少府监制”永初,正是前朝末代皇帝的年号!
少府监,乃前朝专为皇室督造珍宝秘器的官署!
这青铜匣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
就在这空气凝滞、信息在三人脑海中激烈碰撞的刹那——“铿!!!”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音响彻牢房!
祁渊的剑与林沫璃手中的素银簪同时刺向匣子剑尖与簪尖精准无比地撞击在官印纹路的中心一点!
巨大的撞击力下,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铜匣底,竟应声弹开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
紧接着,一枚比小指还要细短、通体同样泛着幽暗青铜光泽的钥匙,从精巧的夹层中“铮”地一声弹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光,稳稳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钥匙柄端,两个阴刻的小字在油灯的微光下,冰冷地昭示着下一步的棋局:“丙七库房,酉时三刻”(西市万利当铺,丙字第七号库房!
酉时三刻!
)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火盆中残页燃烧殆尽的微弱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