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洗手作汤羹,煨药待春生
虽然二人相敬如宾没有丝毫逾越之举。
但那属于“君子剑苏远”与徐渭熊之间晦涩未明的情愫,却如湖底暗流,时时搅扰着苏远的心绪。
鸠占鹊巢的愧疚如影随形,令他难以面对彼此的情感。
好在徐渭熊面对感情拧巴且隐晦,苏远也有“记忆受损”的借口,这朝夕相对的日子,竟也维持着一份微妙的平衡,不至尴尬。
......苏远正在看着眼前的徐渭熊出神。
很难想象,这位北凉二郡主、胭脂榜副评之首、闻名天下的才女竟像能照顾上他的起居饮食。
这些日子,竟像个贤惠的妻子一般,悉心照料起他的残躯病体,每日为他“悠悠煎药水”还“洗手作汤羹”。
每天吃饭的时候,她总是“漫不经心”地问起这个菜怎么样?
那个汤够不够鲜?
若是苏远赞不绝口,她只会若无其事地“哦”一声,便再无下文。
反倒是说起这个菜有点咸,那个味道有点淡,她那张冰雪雕琢的脸上,竟会罕见地浮现一丝波动。
还煞有其事地一边点头一边拿出她的“厨娘日记”作记录。
......在苏远入迷的时候,徐渭熊见他己经放下碗筷,还首挺挺看着自己。
徐渭熊冷若冰霜的脸容竟挂起一丝羞涩。
她眼神闪烁着躲闪的光芒,仿佛受惊的小鹿乱撞。
“吃饱了?”
苏远也回过神来,明目张胆的“偷看”被发现了,他也有点难为情,只好顺着徐渭熊的话找补。
“吃饱了,今天的饭菜真可口......不觉还多吃了一碗饭......”徐渭熊一如既往只应了一声“哦”,然后就转身走向角落的药炉,一揭开盖子,屋里便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药草苦味。
她用布巾裹着陶罐的把手,将里面浓稠漆黑的药汁倒进碗里。
苦涩的气息几乎肉眼可见地弥漫开来。
“喝了它。”
徐渭熊端着药碗走回来,首接递到苏远面前,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干脆利落。
看着那碗散发着死亡气息般的浓稠药汁,苏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病床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无数次的穿刺、化疗、灌进去又吐出来的各色药液……那日夜折磨、最终将他拖入死亡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
这药,会不会是另一场痛苦的开始?
恐惧清晰地写在他脸上。
徐渭熊端着碗的手稳稳地停在那里,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衡量。
时间仿佛凝固了。
炉火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最终,苏远深吸了一口气,那吸入的空气中都带着药的苦涩。
他伸出手,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要握不住那粗糙的陶碗。
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手腕,闭上眼,仿佛赴死一般,仰头将那碗滚烫、苦涩得难以形容的药汁一口一口灌了下去!
浓烈的苦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顺着喉咙一路灼烧下去。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胃部剧烈地抽搐着,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身体内部的剧痛似乎被这霸道的药力激发,更加猛烈地翻腾起来。
他死死咬着牙,才没有痛哼出声。
好不容易喝完最后一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蜷缩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体内撕裂般的痛楚,脸上毫无血色,只有眼角因为痛苦和药力的冲击而泛红。
徐渭熊伸手过来端走了空碗。
动作依旧利落。
苏远喘息着,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艰难地抬起头,对上徐渭熊依旧沉静的眼眸。
那眼神里没有赞许,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了然。
“好点了?”
她问,声音平淡。
苏远苦笑,感受着药力在体内点燃的、像是在焚烧残躯的灼热感和更剧烈的疼痛:“……更痛了。”
这是实话。
“痛就对了。”
徐渭熊将空碗放在一旁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这药不是仙丹,只是吊命和激发你体内残存生机的引子。
你如今的身体像个千疮百孔的水缸,再好的水倒进去也要漏,只能慢慢修补。
痛,说明你还没彻底死透。”
这话说得冷酷,却又精准地描绘出苏远此刻的绝境。
他沉默着,靠在软榻上,连苦笑的力气都快没了。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更暗沉了。
大意湖的水拍打着岸边,声音单调而冰冷。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
苏远疲惫地闭上眼,对抗着药力带来的痛苦和寒冷,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挣扎。
他需要时间,需要好好想想,在这绝境里,他到底该怎么办?
仅仅是活着,就仿佛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苏远在剧痛和药力的双重折磨下,再次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窗外的风雪己经停了,但寒意依旧渗入骨髓。
日复一日的康复生活,如同上紧的发条,循环往复,刻板而艰难。
徐渭熊成了他世界里最稳定、也最沉默的存在。
她像一座精准的冰山,严格把控着他的一切。
药,每日三次,雷打不动,永远是那种浓黑苦涩、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汤汁。
苏远从一开始的恐惧抗拒,到后来主动地接过,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灌下去。
每一次喝完,剧烈的咳嗽和身体的痉挛都让他蜷缩在软榻上,冷汗浸透单衣。
徐渭熊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他平息,然后收走空碗,从不言语安慰,也从不回避那惨烈的痛苦。
饮食,清汤寡水,以温养为主。
徐渭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稀粥和药膳菜谱,味道极其寡淡。
她看着他艰难下咽,从不催促,只是在他实在吃不下时才沉默地撤走碗碟。
生活起居,他的活动范围被严格控制在这间临湖的小筑和外面小庭院。
最初几天,他连下榻都需要她架着,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如同踩在云端,体内的剧痛如影随形。
徐渭熊的手臂是他唯一的支柱,稳定而有力,却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她从不主动搀扶太久,一旦他能勉强站稳,那支撑的力量便会恰到好处地撤开。
时间在药草的苦涩和身体的钝痛中缓缓流淌。
窗外的景色从一片素裹银装,渐渐显露出被雪覆盖下的枯黄草茎。
然后,枯黄中也开始挣扎出点点新绿。
积雪消融,汇入大意湖,湖水似乎也涨了一些,倒映着开始有了暖意的天空。
风吹在脸上的感觉,终于不再是刀子割肉,而是带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