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奶茶?奶茶!
)破空声,尖啸声,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最后一声格外沉闷,硬生生撕开了蓬莱仙舟早晨那层薄薄的雾气。
随后,污言秽语如同炸了锅的马蜂,嗡一声汹涌开,硬是盖过了悬浮车道上本就不间断的嗡鸣。
一架通体流光、还贴着“鲲鹏急递”符文的玄铁飞剑,歪歪扭扭地斜***了一艘巨大的、几乎没什么涂装的合金磁浮货柜侧面。
货柜外壳像纸糊的一样凹陷下去一大块,扭曲变形。
飞剑的后半截几乎整个儿嵌了进去,青黑色的玄铁剑身颤动不己,几道细小的裂纹正从撞击处蜿蜒爬开。
而肇事的那柄飞剑主人,一位穿着洗得发白青衫的年轻修士,正狼狈不堪地从满地狼藉里爬出来,他那顶带着两撇飘带的小圆帽都歪到了一边。
他涨红了脸,一边揉着撞疼的胳膊肘,一边瞪着旁边一个从货柜控制室跳下来的壮硕汉子。
“你他娘的长不长眼?!
知不知道规矩?!
仙舟悬浮层限速两百里!”
汉子吼声如雷,穿着沾满机油的工装连体服,一脸横肉随着他唾沫横飞而抖动。
他指着那年轻的飞剑快递员,恨不得用手指头戳进对方脑门。
“老子这可是标准巡航速度!
倒是你,小小剑修,飙这么快,急着投胎啊?!
看你把老子的‘破浪号’撞成啥样了!”
“放屁!”
青衫剑修又急又气,一张娃娃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心疼地看着自己受损的爱剑,那是他师门省吃俭用才凑出来的家伙事。
“分明是你这铁疙瘩胡乱变道!
跟个喝醉了酒似的晃来晃去!
那么大块头,开得像跳舞!
谁挡你的路了?”
他试图反驳,但声音明显缺乏对方那种粗粝的力量感。
汉子一听更火了,上前一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剑修脸上:“少给老子扯犊子!
老子开了十年空域货柜,闭着眼睛都比你们这帮新手上路的破剑飞得稳当!
变道?
老子需要变道撞你?
是你自己不长眼!”
“你……”剑修嘴皮子发干,论骂人的词汇量,他显然跟不上这些常年混迹底层运输、在混沌空域中打滚的粗人。
憋了半天,只挤出两个愤怒的颤音:“粗鄙!”
汉子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正要乘胜追击再喷他一轮,另一个带着浓重机械改造口音的声音插入进来,嗡嗡作响:“吵锤子吵!
挡道了!
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只见旁边一艘悬浮着的六足合金蜘蛛型运输傀儡,顶部闪烁的复眼红光扫过两人,下方延伸出的巨大复合机械臂不耐烦地挥了挥,首接粗暴地把散落在悬浮车道中间的几株闪烁着微弱灵光的青翠的流萤草拨到路边。
这些流萤草本应该好好的在合金磁选货柜之中,因为这场意外,散落在了车道中间。
这六足合金蜘蛛型运输傀儡一看就不好惹。
几个原本蹲在地上,眼巴巴盯着那些流萤草的低阶散修反应极快,怪叫一声扑了上去,动作快得只能看见一片残影。
刹那间,那几株价值不菲的灵草就被几只粗糙的手爪拢走,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溜进了旁边狭窄昏暗、弥漫着油烟和劣质法器气息的小巷深处。
“哎呀!
流萤草,竟然没抢到,我的草啊...***啊....”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心痛的小妖悲鸣,也可能是某种脏话,但立刻又被更大声的咒骂和机械的轰鸣淹没了。
“操!”
“我的!”
“瞎啊!”
一时间,喇叭声、引擎的咆哮、愤怒的骂声和没抢到流萤草的哭腔搅和在一起。
飞剑的流光、悬浮车幽幽的蓝光、路边店铺霓虹招魂幡般红绿交替闪烁的灵能灯光,全都投射在这条拥挤混乱的街道上。
道路一旁,灰扑扑的墙壁上,仙盟官方的硕大告示墙显得格格不入。
它被设计得极其威严庄重,通体由某种温润如玉的灵材构成,表面流动着一层极其细微的、代表仙盟法度的金色符文光华。
但现在,这块象征秩序的门面,正被各种信息覆盖淹没,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出原样。
贴在最外层、颜色最鲜亮、也是面积最大的,是一张印制极其精美的仙帛招贴画。
上面正是那位新近风靡仙舟的“霓裳仙子”,一身仿佛凝着星河流转的梦幻衣裙,巧笑倩兮,手捧一杯散发着氤氲暖玉光芒的仙饮,背景全是***浪漫的桃花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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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张春意盎然的宣传画旁,一个被岁月和尘土浸染得发黄的角落,还固执地钉着一份仙盟玄牝司几天前发布的通缉令。
上面用极其凌厉的黑墨勾勒出一个面目阴鸷的老者半身像,老者下颌蓄着山羊胡,眼神如同深涧寒冰。
通缉:魔修血影子 修为:化神后期大圆满罪名:残害修士,炼制生魂,于七日前越狱逃脱悬赏:提供有效线索者,奖上品灵石五颗;生擒或击杀者,奖破境丹一枚,上品灵石五十颗。
仙盟玄牝司(印)招贴画柔美的曲线和通缉令上通缉犯的刀劈斧凿般的线条挤在一起,诡异又荒诞。
一张巨大的、绘制着“聚宝盆”图案和“低息灵石贷”广告的符纸,甚至嚣张地盖住了通缉令的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冰冷的、仿佛穿透符纸盯着每一个行人的眼睛。
除此,就是一张恭贺仙盟年度凌霄法会完美闭幕,下届凌霄法会奖品会更加丰厚的宣传单!
在这片混乱的视觉轰炸底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巧妙地利用了告示墙下方略微凹陷形成的狭小空间。
这是个道行看着就不高深的小妖,浑身覆盖着一层会缓慢变色的暗绿色鳞片,像某种壁虎或蜥蜴化形。
他顶着一张介于孩童和动物之间的脸,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股精明的市侩。
身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兽皮垫子,上面歪歪扭扭摆着几张黄纸制成的、灵力波动极其微弱的符箓。
“嘿,仙长!
仙子!
瞅瞅咧!
出门在外,讲究一个隐私不是?”
小妖的尖细嗓子在人潮的缝隙里钻进钻出,带着刻意讨好的腔调。
“新到手的‘防窥视符’,好使着呢!
甭管是仙盟那帮无处不在的‘玄光镜’,还是您家里那位醋坛子打翻的道侣,贴上这个,包管看您像雾里看花,影影绰绰啥也瞧不清!”
他一边吆喝,一边灵活地避开一只无意中踩下来的巨大金属靴子。
一对看起来正在偷偷摸摸约会的年轻男女被吸引过来。
女修头上戴着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但此刻眼神里有点羞恼,正压低声音不满地数落身边的男伴,那男伴则一脸讪讪。
小妖敏锐地捕捉到商机,立刻加足了火力:“情调!
关键是要有情调!
花前月下,喁喁私语,哪能让人一窥无余呢?
贴上小老儿的符,结界一开,自成天地!
那叫一个安全,那叫一个舒心!
来两张?”
小妖搓着手,唾沫横飞,鳞片的颜色随着他的吆喝也兴奋地变淡了一点,显出些许兴奋的红晕。
告示墙带来的喧嚣和混乱,在那扇沉重的、包着厚厚一层陈旧黯哑铜皮、遍布着深浅不一划痕的大门被艰难关上后,瞬间被隔绝了大半。
大门旁边,竖着刻这一排小字,御法咸鱼事务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
隔绝了大部分噪音,房间里更显得一片死寂,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闷悬浮在空气里,带着点尘埃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气息。
昏暗的光线从高处那唯一一扇狭小的、被油烟熏得颜色暧昧的琉璃窗外透进来,在地面投下一块朦胧变形、爬行缓慢的光斑。
灰尘就在这束浑浊的光柱里,慢悠悠地沉浮、舞蹈。
房间深处,是整个空间混乱的核心源头,也是死寂中最具象的存在——苏晓。
她以一种近乎化入沙发的姿态,深陷在那所谓的“懒人沙发”里。
沙发本体根本看不出来历,外面裹着一层不知哪里捡来的、油亮发黑的不知名兽皮,里面填充的东西形状诡异,鼓鼓囊囊又硬邦邦。
那是她的“宝贝”——一条真正的、巨大无比的硬鳞鱼干经过特殊炼制的咸鱼,粗糙坚硬的鱼皮经过反复摩擦和某人的汗水浸染,己经有种令人一言难尽的滑腻光泽。
它就那么被简单粗暴地塞进兽皮套子,弯成了一个极其折磨腰椎的、勉强算能躺人的弧度,像凝固的惊涛骇浪。
靠近了,一股浓郁的海腥气混合着类似腌渍酱菜又带着点金属腐朽的怪味,顽固不散。
苏晓整个人瘫陷在这刑具般的沙发窝里。
脊梁骨仿佛被无形的重锤敲过,散了架。
一条腿垂落在地,光脚踩在冰凉粗糙、满是灰尘的石板地上;另一条腿别扭地蜷缩着,膝盖几乎要抵到下巴。
一头原本还算柔顺的黑发此刻像一团被狂风蹂躏过的乱草,枯槁地顶在头上,几缕发丝汗湿地粘在失血的额角。
她的脸色白得像糊墙用的陈年老石灰,被那点晦暗的光再一照,更添几分死气。
一圈浓重的、泛着淤青的黑雾牢牢盘踞在她眼眶下方,活像被人用墨汁狠狠揍了两拳。
那双曾可能有过灵气的眼睛,此刻全然是一双死鱼眼——眼白浑浊带血丝,眼珠呆滞无光,聚焦在空气某个虚无的点上,瞳孔涣散得像破庙香炉里烧尽最后一缕残香的灰。
她枯瘦的手指间紧紧捏着一个超大号的透明琉璃杯。
杯壁极其厚实,一看就是廉价的批量货。
杯子早就空了,只剩下几颗焦糖色的、干瘪缩水的珍珠半死不活地粘在杯底。
一根特制加长、可弯曲的吸管顽强地插着,底端徒劳地在杯壁底部刮来刮去,发出极其轻微又极其刺耳的“刺啦…刺啦…”声。
声音在这片死寂里无限放大。
那是绝望的挽歌,是信仰崩塌前最后的祈祷。
“嘶……嘶……”她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伴随着每一次徒劳的刮擦。
那是奶茶杯里残存香气的最后一丁点幻觉。
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对着那根吸管用力嘬了一口,更大的空气摩擦声响起,尖锐得让人牙酸。
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凉寡淡的浑浊空气吸进肺里,带着更深的虚无。
“……下个月……房租……”几个字眼像是生了锈的机器零件,艰难地从她干涩发黏的喉咙里挤出来,声音嘶哑飘忽,几乎没震动空气就散了。
“……加珍珠……芋圆……椰果……还有芋泥……”她痴痴地念叨着奶茶加料的名字,像在念诵某种能够召唤奇迹的祷文。
“……全糖……全糖……才够味……” 手指痉挛般地屈伸了一下,似乎想凭空抓住一杯并不存在的希望。
杯底的珍珠被吸管搅得滑来滑去,像某种恶意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