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祁同伟那句冰冷的质问——“保护谁?保护打断老百姓腿的积极性?”——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作响的毁灭性力量,狠狠烫穿了局长办公室里那层虚伪的、名为“大局”的平静油膜!
空气彻底凝固,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墙上挂钟秒针“滴答”的走动声,此刻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死寂的房间里。
周正国捏着报告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曲的蚯蚓般暴起。他脸色铁青,国字脸上肌肉紧绷,腮帮子微微鼓胀着,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钉在祁同伟脸上,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有被下属当众顶撞的震怒,有被撕开遮羞布的难堪,但更深层,是一种被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宁折不弯、甚至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锋芒所刺痛的……忌惮!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任何解释、任何官腔、任何来自“上面”的压力,在这个血淋淋的质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老张更是彻底瘫软在椅子上,像一滩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他脸色灰败如死人,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浸湿了浆洗得发白的制服衣领,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冰凉。他看向祁同伟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使者!完了!一切都完了!这个疯子!他不仅要把王有德、陈清泉拉下马,他这是要把天都捅破啊!连梁书记的“指示”都敢这样硬顶!
祁同伟不再看他们。该说的,已经说尽。该撕开的,已经撕开。他不需要答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答案。
他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他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周局,报告已送达。没有其他指示,我先出去工作了。”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停留,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深蓝色的检察制服在他挺拔的身姿上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又轻轻地将门在身后合拢。
“咔哒。”
一声轻响。门扉隔绝了内外。
门内,是死一般的沉寂和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巨大压力。
门外,是检察院空旷而冰冷的走廊,光线昏暗,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清晰、稳定、步步向前,如同敲打在某种坚硬壁垒上的战鼓,渐渐远去。
……
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浸染了滨城的天空。海风卷着咸腥和城市尾气的混合气息,吹拂在脸上,带着晚秋的凉意。祁同伟走出检察院那栋象征着司法威严的大楼,融入街道上匆匆下班的人流。
滨城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都市迷离的轮廓。闪烁的彩光落在他年轻冷峻的脸上,却照不进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眉宇间凝结的那股冷意,比海风更甚,驱之不散。
他拒绝了单位安排的集体宿舍,祁铁山也并未让他住进军区大院。他在离检察院几条街外一个老旧小区租了间筒子楼。抄近路,需要拐进一条连接两条主干道的僻静后巷。
这条巷子狭窄而肮脏,是城市光鲜表皮下一道隐秘的褶皱。两侧是高大的、斑驳脱落的旧楼后墙,常年不见阳光,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腐烂的菜叶味和垃圾桶里散发出的酸馊气息。昏暗的路灯坏了大半,仅存的几盏也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水泥地和堆积在墙角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巨大的、沾满油污的绿色垃圾桶如同沉默的怪兽,蹲守在阴影里。
阴影瞬间吞噬了外面街道的喧嚣和霓虹。祁同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保持着均匀的步速。皮鞋踏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线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有些孤寂,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段,最黑暗、两侧垃圾堆积如山的地方时——
“吱嘎——!!!”
一连串刺耳到令人牙酸的轮胎摩擦声,如同金属野兽的嘶吼,猛地从巷子入口处炸响!瞬间撕裂了巷子的死寂!
紧接着,是沉闷而急促的引擎咆哮声!
几辆没有悬挂任何牌照、车身涂着哑光黑漆的越野车,如同从地狱里冲出的饿狼,带着一股蛮横的、毁灭性的气势,咆哮着冲到巷口!车身猛地一横,轮胎摩擦地面冒出刺鼻的青烟,硬生生将狭窄的巷口彻底堵死!如同焊上了一道冰冷的钢铁闸门!
刺目的远光灯“唰”地一下,如同数道惨白的利剑,划破巷子的昏暗,将堆积的垃圾、斑驳的墙壁、以及祁同伟那张瞬间暴露在强光下的、冷峻如石刻的脸庞,照得一片惨白!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哐当!哐当!”
沉重的车门被粗暴地推开、甩上!
七八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车里跳了下来!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背心,***的胳膊上肌肉虬结,纹着狰狞的刺青。都剃着青皮,头皮在强光下泛着冰冷的青光。眼神凶戾,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没有丝毫温度!他们手里拎着的,不是街头混混常见的砍刀,而是分量沉重的实心棒球棍和手臂粗细的镀锌钢管!冰冷的金属在远光灯的照射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脚步声沉重而杂乱,带着金属拖地的“哗啦”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向巷子中央的祁同伟逼近!浓烈的煞气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窄的空间!
为首的是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壮汉,光头锃亮,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他狞笑着,粗壮的手臂随意地挥舞着手里那根足有小臂粗的镀锌钢管,钢管带起的风声“呜呜”作响,敲击在他另一只手掌心,发出沉闷而令人心颤的“啪啪”声。
“祁同伟?”刀疤光头的声音粗嘎难听,像是砂纸在锈铁上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和戏谑。他上下打量着被强光笼罩、孤立无援的祁同伟,如同在打量一只待宰的羔羊。
“有人花钱,”光头咧开嘴,露出满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狰狞而血腥,“买你一条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如同得到指令的鬣狗,默契地散开,呈扇形缓缓向祁同伟包抄过来!沉重的棒球棍和钢管拖在地上,刮擦着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在狭窄的后巷里回荡,如同毒蛇吐信!
强光刺目,杀气扑面!
祁同伟的身体在光头开口的瞬间,便已如一张拉满的硬弓般绷紧!他没有后退,反而微微调整了重心,双脚不丁不八地分开,踩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稳如磐石。他迎着刺目的远光灯,微微眯起了眼睛,瞳孔在强光下急剧收缩,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扫过每一个逼近的凶徒,评估着他们的位置、武器、以及动作间的破绽。
前世的缉毒生涯,无数次在刀尖上跳舞的经历,早已将生死搏杀的本能刻进了他的骨髓!恐惧?或许有,但瞬间就被一种更加冰冷的、如同机器般精确的杀意所覆盖!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带着某种韵律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突兀地从巷尾的阴影深处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带着魔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那几个正在逼近的打手动作都微微一滞。
刀疤光头凶戾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恭顺,他微微侧过身,让开了一点空间。
只见巷尾,一辆通体漆黑、线条优雅流畅的宾利轿车如同幽灵般静静地停在更深的阴影里。车门无声地打开。
一只踩着锃亮CL红底高跟鞋的纤足,优雅地踏出车门,踩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形成一种极其刺眼的对比。
梁璐。
她裹着一件质地极其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米白色羊绒披肩,披肩下是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装。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在肩头,脸上妆容精致无瑕。只是此刻,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往日的娇嗲或优雅,只剩下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大仇得报般的快意!她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针,死死钉在强光笼罩下、孤立无援的祁同伟身上!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从容而优雅地向前走来。清脆的“哒哒”声,在死寂的后巷里,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丧钟。高跟鞋踩过污水和垃圾,她却毫不在意,仿佛脚下肮脏的泥泞,只是为了衬托她此刻高高在上的裁决者姿态。
她走到刀疤光头身侧半步的位置停下,微微扬起下巴,用一种居高临下、如同女王审视囚徒般的目光,看着祁同伟。
红唇轻启,声音娇柔依旧,却浸透了砒霜般的寒意:
“同伟,”她轻轻唤着,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亲昵,嘴角却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汉东的规矩,你好像忘了?”
她微微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冰冷的字句:
“给你脸,你得接着。”
“不给脸……”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祁同伟笔挺的身姿,最终落在他那双修长有力的腿上,红唇吐出最后三个字,带着彻骨的恨意:
“就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