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老者站在宫门前吆喝道:“各位宗使实在辛劳了,请先把马解给小厮们,宗主在明德殿内候着各位呢。”
众人齐声应道,纷纷下马后循道入殿。
这些人少至弱冠老至耳顺,虽服色各异,头发却皆呈银白之色。
有一青袍男认得前方的灰衫故人,抢前道:“嘿,这不是仁寿兄么,有一年不见了罢,此番入贡了什么物事给宗主呀。”
灰衫男拱手回道:“哎呀是玉楼兄啊,新年好啊,小弟去年联络河东,在杏花村精挑了几瓶汾清进献伯父,还望他老人家不嫌弃。”
那青袍男姓周,名秉智,揶揄道:“你们内廷的那便是一家子了,今日宗主他老人家得了这美酒,一喜之下,可不就把那诀全授给你了。”
灰袍男则叫周秉德,回道:“玉楼兄又开玩笑了,我等只为伯父尽心办事,可不敢有什么奢想啊。
对了,玉楼兄却是去了甚么地方啊?”
周秉智悻悻道:“我去年先去的陇右,再出大漠,你可知那嘉峪关外,冬时寒风如刀,夏时热风如烧,实不是个好差事啊。
都怪老父在宗主面前夸下海口,说要多磨炼我。
唉,但愿今年可到那温柔水乡去办差。”
周秉德哈哈笑道:“愿兄龙年遂了此愿。”
两人同行三百余步便到了明德殿。
那明德殿处于凤鸣宫西侧,方圆数十丈,形若凤凰张翼,色若烈火初张。
既入殿,只见宴席排开约莫三十桌,每桌则配了八座,一长者中正平和地立在殿中圆台,西面招呼着周姓子弟,他便是宗主周延泰。
周延泰年纪约莫六十岁,面阔口宽,一般地须发如银。
他身着玄色长袍,腰悬一柄长剑,虽不怒却透有凛凛威仪。
终于二百余人全部入座,整个大殿人声若沸,热闹非凡。
忽然,一老者在东方作手势示意肃静,东方片席霎时无声,而后这片凉意由东方传至南西北三方,终于整个大殿静谧无声。
周延泰朗声道:“各位父老兄弟新年好。
有赖诸位,我周氏去年宗谱多添列一万余户。
至此,东起辽东,西极昆仑,北接大漠,南至于海,我周氏子弟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己不负我等先祖播种之德。”
众子弟有的应道:“这均是宗主统筹调度之功,我等只有按令办事,其功甚小。”
也有的应道:“宗主是武林至尊,我等仰仗宗主之威,办事总是无往不利啊。”
有的竟说:“我们周氏威名赫赫,别说远亲们早己翘首而盼,其他姓氏的也悔不早改姓为周,好庇佑在宗主旗下。”
整个大殿又吵作一片,均是对宗主和周氏的歌功颂德,周延泰也是默默受用,频频点头。
各子弟也籍此纷纷入贡从各地收集的珍品和特产,一时间各省风物堆满中殿,蔚为壮观。
在听完各地联宗使汇报之后,一老者侧在周延泰耳畔道:“老爷,召公说己备好菜,是否可送上殿了?”
周延泰先低声道:“可”,又朗声道:“诸位,召公门下今年又备了不少好酒好菜,可要好好看看他的手艺有没有生疏。”
众人轰然称好。
只见小厮们推着装满珍馐的小车来上菜,肉香扑鼻,众人一看,果然是秘法特制的乳猪、羊羔、牛、麋鹿、獐以及狗肝,就连佐菜的米饭也浇上有秘香的肉酱。
虽岁岁正月初一皆是大致相近的菜色,但凤鸣宫宗主亲弟周延召传有古法秘制,味鲜至极,众子弟总不免在其他日子期盼回想。
周延泰举杯道:“愿我周家子弟在龙年为我宗族再立奇功,今夜你们须尽情欢乐,不醉无归。”
众子弟齐声称好,然后便开始交错觥筹,大啖珍馐。
各人大谈自己旧年游历趣事,明德殿内喧闹声长久不绝。
宴到戌时,众子弟按惯例开始演武助兴,先是指法,然后是剑法、拳法、掌法、轻功依次演示。
有一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站起身来说道:“宸慰给诸位叔伯兄弟献丑了。”
周宸慰在三尺之外陈列了一排蜡烛,每支蜡烛相逾不足一寸,只见他十指纷弹,指风将排偶数的蜡烛全部灭熄。
众人轰然叫好,心知指风灭烛己然不易,各蜡烛相距如此之快近却能不错灭,可见其指力之精准。
周宸慰却也未就此收招,只见他凝神运气,气度森严,忽往前缓伸一指,只觉一股热息传到,他面前一支灭烛重新燃起。
然后他缓步平移,那一排灭烛竟依序重燃。
众人叫好之声更加热烈。
周延泰颔首微笑道:“宸慰此举是以纯阳的内力驱使我族易通指法,以至于灭烛复燃,实在可贵,这背后所下的功夫定是不少罢?”
周宸蔚拱手作礼,道:“得伯公一赞,幸之至哉。
小辈虽小有所成,可指力所至依旧不逾五尺,还望伯公加以指点”。
周延泰却回道:“你年纪尚轻,如此功力己然不凡,再须进步别无他径,还是须勤苦用功啊”。
周宸慰略为失望道:“是,侄孙谨听伯父教诲”。
那排燃烛长约一丈有余,只见周延泰走到烛排侧边,忽地伸左指一戳,那一排燃烛竟依次熄灭。
还未等众人喝彩,周延泰再伸右指戳向灭烛,那末尾的灭烛又复燃,紧接着一支支灭烛在指力导引下依次复燃。
大殿彩声雷动,均是些赞扬宗主神功盖世,睥睨武林之言。
周延泰又望向一约三十七八岁的壮汉,笑道:“秉言,今年轮到你舞剑了么。”
那壮汉恭敬应道:“是,秉言这就献丑本门周公剑法,请各长辈、兄弟指点。”
周秉言随即拿着一柄木剑,心想宗主神功在前,我可要尽力演示,可不能丢了我这一支的脸面。
周秉言先捏一剑诀起手,忽然出剑如电,将那木剑舞得雄浑有力,破风声呼呼作响。
他事先预备了一排碗口木桩置于殿前,然后大喝一声,执木剑向那排木桩连斩,只见一条条木桩应声而断,切口甚是平整,便像是精制钢刀所砍。
这显是他内力颇深,真气贯于木剑之锋,使之同样有钢刀般摧枯拉朽之效。
众人见此也是一顿喝彩。
周秉言甚是得意,期望宗主亲自赞许甚至出招指导。
谁知当他舞剑之时,忽有人向周延泰秉报:“谈公拜见。”
周延泰撑案而起,忙道:“快快迎进”,随即领着一众周氏子孙们离殿下阶。
那谈公名严,只见他约莫六十岁年纪,着装雍容华贵,轻车熟路地领着十六个随从进宫。
这些个随从每两人抬着一个镶金宝箱,其中物事显是价值不菲。
周延泰见了谈严一把握住其双手,而后亲近寒暄,两人并肩上阶,进殿后,周延泰更是亲自拉着谈严坐了上宾之位。
谈严指了指那八个宝箱,道:“这是家弟赠予周公的一些微薄礼,龙年愿周公福寿安康,得偿所愿。”
周延泰起身道:“镜如在朝日理万机,竟能想起我这在野村夫,如此情义,教人没齿难忘。”
谈严回道:“哪里哪里,若非周氏先人运筹帷幄,西处运作,我兴平谈氏又怎么能享此富贵。
来,我敬各位子弟一杯。”
谈严敬酒既毕,客套了几句,而后跟周延泰使了个眼色。
周延泰心领神会,也随意客套几句,随后便以有要事与谈严商讨为由向众人请辞,随即在其延字辈诸弟的陪同下退入内堂。
之后,大殿还依次表演了掌法、拳法、枪法等,但因宗主不在,各子弟虽依旧卖力,却也没了那种奋勇表现和期盼之切。
到了内堂,各人入坐,那谈严密曰:“自从愚弟得了权柄,便开始自作主张,己不太受兴平的节制了,恐怕最后不能遂兄大业。”
周延泰灰心道:“本只是想在朝安插内应,没想到却成了个这么个厉害人物。
不过我等乃亡国遗民,得保全宗族,己是大幸,但愿镜如在朝庇佑,我也不必多强求什么了。”
谈严也道:“我三人自幼相识,本就情若兄弟,只要不求大志,有他一日在朝,周氏富贵连绵无忧。
其实吧,大业什么的,确实也要担不少风险,而今如此过活不也挺好的……”周延泰唉了口气,道:“此一节我亦深知,到如今,我还是害怕镜如他怀恨我家。”
谈严道:“应去势入宫的本来应是我,要恨他也先恨我这个兄长吧。”
两人便如回忆起当年一桩往事,不由得嗟叹不己。
此时内堂一老者忽道:“往年朗如你都是初二之后登门,何以今年初一便深夜来访,是否有变故非常之事?”
谈严道:“非我特意叨扰,我明日便启程去燕京办事,因此有些事需提前告知吾兄”。
话毕,从袖内抽出一封信,道:“这是我虎首旗下的人打探到的消息,或许对你家有用。”
周延泰道:“深感大德”,随即接过密信,一观之下,心头一震 ,又道:“竟是寻到了,朗如出此大力,为兄怎生酬谢?”
谈严摆手笑道:“谈家如今己经富甲天下了,夫复何求,区区小事,又何须求报?”
周延泰佯怒道:“哎,这又让我欠了人情了啊,你若不交代一件事来,今晚别想回去。”
谈严终于道:“确实还有件小事……”周延泰急道:“愚兄跟你何等交情,快快请说。”
谈严摇头道:“唉,我家有些子弟颇不成器,无力自保,去年偏与华山派李瀛春掌门有了小小过节……我家虽然富贵,可这子弟中却没有武道人才,可不易被人欺负么?”
周延泰道:“朗如莫虑,单凭李瀛春这种微末武功,便在我家子弟中,胜过他的人也不少,只是我周家规矩不便在元宵前杀生,朗如能否容他活到正月十五?”
谈严哈哈笑道:“天有好生之德,我怎么敢随意杀人呢,只须擒住他交由我手,等李掌门认错道歉了,我自然会放了他哈哈哈哈。”
周延泰也笑道:“若他知道你的诸多手段,真不如提早自裁呢。”
两人谈了约莫半个时辰,谈严一行人便从内堂告辞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