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新书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气息——高三,来了。
林澈蹬着自行车,链条发出轻快的“咔哒”声,滑入校门。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自然而然地扬起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阳光落在他微卷的栗色短发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早啊,王叔!”
他熟稔地向门卫大爷打招呼,声音清亮。
“哟,林澈,精神头不错啊!
高三了,加油啊小伙子!”
王大爷乐呵呵地回应。
“必须的!”
林澈利落地停好车,拎起书包,汇入走向教学楼的人流。
他像一台精密设定好的仪器,每一步都踩在最优解上。
在楼梯转角“偶遇”班主任张老师,恰到好处地帮忙扶了一下她抱着的厚厚一摞新教材,换来一句欣慰的“林澈就是懂事”。
在教室门口,精准地接住了隔壁班冒失鬼撞飞过来的篮球,避免了它砸碎玻璃的惨剧,收获了一片小小的惊叹和感谢。
他的座位在靠窗第三排,视野开阔。
同桌兼死党陈胖子还没到,林澈不急不躁地拿出崭新的课本,扉页上工整地写下名字。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抬眼,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教室前排那个安静的身影。
温念。
她正低头看书,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肩侧,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侧脸线条柔和,鼻梁挺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是那种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典范,同学心中难以企及的高岭之花,也是林澈心底深处,一个小心翼翼的念想。
开学典礼冗长而程式化。
校长慷慨激昂的讲话,优秀学生代表的发言(温念是其中之一,她的声音清冷平静,像山涧流淌的溪水),新生代表的稚嫩宣言。
林澈站在队列里,姿态挺拔,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认真表情,内心却在神游。
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前排那个纤细的背影。
午饭时间,林澈端着餐盘,目光在略显拥挤的食堂里搜寻。
很快,他锁定了目标。
温念和一个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吃着饭。
林澈端着餐盘,看似随意地路过她们桌旁,然后“不小心”被旁边一个疾走的同学撞了一下,餐盘脱手飞出,眼看就要扣在温念身上。
“小心!”
林澈低呼一声,身体反应快过大脑,猛地伸手一挡。
餐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饭菜西溅,油腻的汤汁大部分溅在了林澈自己的手臂和裤子上,温念的校服裙摆只沾上了零星几点。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低低的议论。
温念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看向挡在她面前的林澈。
他的手臂和裤腿一片狼藉,脸上却带着歉意的笑容:“对不起对不起!
差点弄脏你衣服了!
没吓到你吧?”
“没…没事。
谢谢你。”
温念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你…你的衣服…嗨,小事,洗洗就好了。
人没事最重要。”
林澈摆摆手,笑容爽朗,仿佛沾了一身油污的不是自己。
他弯腰去捡翻倒的餐盘,动作利落。
温念旁边的女生也赶紧帮忙。
“真的谢谢你。”
温念又说了一遍,目光在他沾满污渍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
“应该的。”
林澈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快。
他收拾好地上的狼藉,重新去打饭,转身时,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计划通。
下午的课程波澜不惊。
放学***响起,林澈收拾书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排。
温念己经离开了。
他走出教室,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推着自行车,和几个相熟的同学说说笑笑,讨论着新学期的社团招新,抱怨着高三的作业量,一切都显得那么朝气蓬勃,充满了高三生应有的、对未来的憧憬和压力并存的活力。
晚上回到家,偌大的房子显得格外安静。
父亲出差未归,只有保姆张姨做好了晚饭。
林澈独自吃完饭,回到自己整洁却显得有些空旷的房间。
他打开台灯,摊开作业本,却迟迟没有落笔。
白天阳光下那张专注的侧脸,那双清澈中带着疏离的眼眸,还有那句轻轻的“谢谢你”,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他打开手机,点开一个加密相册。
里面只有寥寥几张照片,都是***的温念的背影或侧影。
他凝视着屏幕,指尖轻轻划过那张在图书馆窗边看书的侧影,眼神里白天刻意维持的阳光开朗褪去,流露出一种深沉的、与年龄不符的孤寂。
父母离异后各自组建家庭,他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被丢在这所大房子里。
完美的表演,是他给自己套上的保护壳,也是他试图抓住些什么的方式。
温念,是他灰白世界里,一道努力想靠近的光。
写完作业,洗漱完毕。
林澈躺倒在床上,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带。
他闭上眼,回想着这“完美”的一天,尤其是温念看向他时的那一瞬。
带着一丝满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虚,他沉入了梦乡。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首接在脑海里敲响。
林澈猛地睁开眼。
窗外,依旧是深沉的黑夜。
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猩红的数字清晰地跳动着:00:00日期显示:9月1日他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一种荒谬的念头闪过。
怎么可能?
他明明记得睡下时己经是深夜。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闹钟。
9月1日,00:01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悄无声息地攥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