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余闲-----心墟 作者: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心墟“墟”指废墟、荒废之地。
“心墟”寓意被欲望、邪念和罪恶感侵蚀的人心如同废墟。一磁里古镇的白天,
是无尽的喧嚣。青石板路被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磨得发亮,
空气里塞满了油辣子的燥烈、酥糖的黏糊,还有导游喇叭里千篇一律的解说词。人潮汹涌,
在狭小却忙碌的古街里流动,最终又如潮水地退去,
留下满地狼藉的竹签、包装袋和一种被过度消费后的空洞气息。这喧嚣的洪流,
却奇特地绕开了后街那条窄窄的老胡同。胡同口歪斜地立着块饱经风霜的木牌,墨迹黯淡,
勉强可辨“余氏杂货”四个字。店铺门脸不大,两扇厚重的老木门半敞着,
门楣上悬着一串小小的青铜铃铛,风吹过,叮铃声却异常清脆。店内光线昏沉,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货架上杂乱地堆着些辨不清年代的老物件:蒙尘的紫砂壶缺了个嘴,
褪色的红漆针线盒描金剥落,几卷泛黄的旧书页蜷曲着边角,还有断了弦的二胡,
无声地挂在角落。一切都透着一股被时间洗礼后的沉淀。店堂中央,
一张笨重的老红木八仙桌占据着核心位置。桌后趴着一个人影,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老板余闲,二十出头的年纪,骨架生得高大,估摸有一米八几,此刻却像没骨头似的,
整个上半身毫无形象地摊在桌面上。一头浓密碎发凌乱地摊着,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眉眼,
只露出一点挺直的鼻梁和消瘦的下颌。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T恤,
一条松垮的亚麻长裤。一只手臂垫在脸颊下,另一只手软软地垂在桌边,指节修长。
他就那么趴着,睡得天昏地暗。桌上一个粗瓷大碗里,残存的茶水早已冷透,
一只老旧的手机随意地扔在手边,一切显得那么颓废,却又异常和谐。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灰尘在昏黄的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厚厚的砖墙和错落的屋脊隔绝了门外的喧哗,传到这里只剩下模糊的嗡嗡声,
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背景噪音,配合着余闲的鼾声倒显得十分融洽。傍晚八点多,
夕阳的残烬彻底被山影吞没,古镇亮起了暖色的灯火,但白日里喧嚣的余温仍在空气里焦灼。
片警刘曦踩着巡逻车,烦躁地在后街巷子里穿行。她刚调来磁里三个月,这片区不大,
却像一团理不清的旧毛线,琐碎错落层出不穷。今天尤其不顺,
调解两家游客为争一个拍照位置差点动手,处理小吃摊主和清洁工的扯皮,
又跑了一趟景区管理处协调噪音投诉……每一件事都像细小的砂砾,磨得她心火直冒,
太阳穴突突地跳。汗水黏着警服衬衫的后背,头盔下的短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角。
巡逻车拐过青石巷口,车轮碾过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刘曦下意识地偏头去看,目光掠过巷子深处一片浓稠的阴影——那里似乎比别处更暗些。
她猛地捏了下刹车。不对劲。她明明记得,这条死胡同的尽头只有一堵爬满枯藤的老墙,
旁边是另一家商铺的后墙,几扇常年紧闭的、布满铁锈的旧窗户。三个月来,
她巡逻经过这条后街巷口无数次,从未见过这里有什么店铺。可此刻,就在那堵老墙旁边,
竟然突兀地开着一扇门!那门半掩着,门楣上悬着一块老旧的木匾,被阴影笼罩着,
字迹模糊难辨。门里透出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像是快燃尽的蜡烛,摇曳不定。
这光在周遭渐深的暮色里,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幽寂。
刘曦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一种混合着职业警惕和纯粹好奇的情绪升腾起来。她停好车,
拔下钥匙,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朝那扇门走去。脚步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发出清晰的回响,在寂静的窄巷里缓缓消失。走到门前,
终于看清了木匾上模糊的刻字——“余氏杂货”。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探查的意味,
抬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的老木门。“吱呀——”悠长刺耳的摩擦声在昏暗中荡开,
伴随着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器和某种干草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若有似无的,却让人精神一振,
仿佛白天的疲惫都减缓了很多。店内比外面巷子更暗。刘曦眯起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虽然货架上堆叠的杂物轮廓在阴影里显得奇形怪状。
但她的目光还是第一时间投向店堂中央那张显眼的八仙桌。桌上趴着一个人,
正是她白天在办公室偷懒的那种睡姿,此刻在昏暗光线下更加抢眼。碎发依旧盖着脸,
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背证明这是个活物。刘曦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
打破这尴尬的安静:“咳…老板?”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店里却像投入石子的水面。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那趴伏着的身影猛地弹了起来!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紧接着,一双眼睛穿透了垂落的碎发,直直地盯向刘曦!那目光!
刘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绝非人类瞳孔的反光,更像是两块骤然点燃的炭火!锐利、洞穿一切、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
瞬间刺透了她所有的防备和伪装,仿佛连灵魂都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时间仿佛凝固了,
也许更长,也许很短。那股被洞穿的寒意沿着脊椎急速爬升。下一秒,
那骇人的亮光突然消失了。桌后的青年站起身,抬手随意地扒拉了一下额前凌乱的碎发,
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十分年轻帅气却又有暮气沉沉的感觉。
但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睡意,眼皮半耷拉着,
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趴睡压出的红痕。刚才那锐利如电的目光,仿佛只是刘曦的错觉。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嗯?…买东西?”刘曦猛地回过神,
后背的警服衬衫已经被一层薄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
迅速恢复了职业本能,利落地掏出警官证,打开,举到对方面前。“派出所的,例行巡查。
看一下你的证件。”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有力,目光紧紧锁住对方的脸,
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青年——余闲,似乎根本没在意她语气里的警惕和审视。
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动作拖沓得如同电影慢放。他弯腰,
在八仙桌下的一个旧木抽屉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随手丢在桌面上,
发出一声轻响。刘曦上前一步,拿起证件。照片上的人和他本人一致,
只是照片里的眼神更加锐利,人也显得更有朝气。姓名:余闲。
地址正是磁里古镇后街这条胡同。她仔细核对,确认无误。证件是真的。“余闲?
”她念了一遍名字,把证件递还回去,
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古怪的杂货铺和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老板,
“生意…看着挺清闲?”余闲接过证件,随手塞回抽屉,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这巡查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又懒洋洋地趴回了桌面,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
侧着脸,视线模糊地投向货架某个角落,声音含糊得像含了块糖:“嗯…混日子呗。
”这敷衍的态度让刘曦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头。她皱着眉,还想再问点什么,
比如他靠什么生活,这店里的老物件从哪来的。
但看着对方那副“生人勿近、只想睡觉”的咸鱼模样,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
一个证件齐全、看起来除了懒点也没什么大问题的年轻店主,深究下去似乎也问不出什么。
她转身,准备离开店铺。手刚搭上门板。“等等。”身后传来余闲懒洋洋的声音。
刘曦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余闲依旧趴在桌上,只略略抬了抬下巴,朝门旁示意了一下。
那里挂着一串用褪色的红绳系着的木质小挂件,形态各异,
有葫芦、小剑、铜钱、小斧头……表面都刻着些简单的纹路或模糊的字迹,积着薄灰。
“今天第一个客人,”余闲的声音仿佛带还未睡醒的朦胧,“相逢就是缘。挑一个吧,
当见面礼。”说完,他又把脸埋进了臂弯,似乎送礼这件事耗尽了他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
只剩下一句含糊的补充,“……随便拿。”刘曦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串木符上。
粗糙的雕工,廉价的材质,像是旅游景点批量生产的廉价纪念品。作为警察,
她本能地想拒绝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不用了,谢谢。我们有规定……”她话还没说完,
目光却被其中一枚牢牢吸住了。那是一枚斧头形状的小挂件,只有拇指大小,
木质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淡红色,像是某种特殊的染料沁入。
斧身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笔画却显得异常遒劲的“福”字。那抹淡红在昏暗的光线下,
似乎隐隐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光泽。就在她目光触及它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目光蔓延过来,
瞬间包裹了她的心脏。那感觉难以形容,并非物理上的温度变化,
更像是一种源自精神深处的、厚重的安定感。
白天积攒的烦躁、方才被那目光洞穿的寒意、对这店铺的疑虑……所有翻腾的情绪,
竟在这一刻奇异地平复下去。她的拒绝卡在喉咙里。鬼使神差地,
她的手完全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指尖精准地勾住了那枚淡红色的斧头木符。
红绳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指腹,木符入手微沉,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谢了。
”刘曦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忽。她握紧了那枚小小的斧头,
那股奇异的安心感更加清晰地传递到掌心。余闲依旧趴在桌上,
只从臂弯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唔。”刘曦没再停留,转身推门而去。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店内昏黄的光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晚风带着古镇特有的、混杂着食物和草木气息的微凉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低头看了看掌心那枚小小的斧头木符。怪异的店铺,奇怪的老板,奇怪的护符!
她把它塞进警服上衣口袋,贴近心脏的位置。那温润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奇异安定感,
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让那颗因白日劳顿而疲惫不堪的心异常温暖。二深夜。
刘曦躺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被褥凌乱地缠在腰间。冷汗浸透了她的额发,
单薄的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紧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剧烈地颤抖,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梦境粘稠得如同沼泽。黑暗无边无际,
沉重得令人窒息。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冰冷刺骨的恐惧,像无数细小的冰针,
扎进她的骨髓。她赤着脚,在一条似乎永无尽头的通道里狂奔。
脚下是冰冷的、带着某种腐烂气息的液体,每一步都溅起令人作呕的黏腻水花。身后,
一个细小、尖锐、充满了怨毒的声音紧追不舍,非人般的嘶吼,
一遍遍尖叫着她的名字:“刘曦——刘曦——”那声音穿透耳膜,直刺灵魂深处,
激起一阵阵生理性的战栗。她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向前冲,肺部火辣辣地疼,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突然,脚下一滑!她重重地向前扑倒,
冰冷刺骨的腐水瞬间淹没了口鼻!窒息感汹涌而来。她挣扎着抬头,
抹开糊在脸上的黏腻液体。通道前头,一点摇曳的幽绿色光晕浮现出来。光晕里,
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小裙子、赤着脚的小女孩。背对着她,
红色的裙子在幽绿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暗褐,似乎有鲜血在缓缓流淌,
湿漉漉地贴在瘦小的身体上。湿漉漉的长发一缕一缕的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脖颈。
那尖锐怨毒的哭喊声,戛然而止。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小女孩的身体极其缓慢且僵硬地转动。像一具生锈的木偶。
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咔哒…”声。
惨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一点点从湿漉漉的黑发缝隙里透露出来。
恐惧瞬间吞噬了刘曦所有的神智!她甚至忘了挣扎,忘了呼吸,
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缓缓转动的身影。她知道自己必须跑,但身体像是被冻僵的尸体,
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小女孩的头颅,一点点、一点点地转了过来。没有脸!
本该是脸庞的位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旋涡!那旋涡仿佛有吸力,
要将她和她灵魂整个吸进去!就在那诡异的旋涡彻底朝向她的瞬间——“啊——!
”一声凄厉的尖啸从那四周爆发出来,形成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裹挟着冰冷刺骨的腥风,
直冲刘曦面门!小女孩的身体也猛地向前一扑,那毫无血色的小手,快速抓向她的咽喉!
冰冷的气息瞬间扼住了刘曦的喉咙!“不——!”巨大的求生本能突然爆发!
在意识快要被吞噬的最后一刹,她右手猛地抓向一旁!
入手的是坚硬且带着木质纹理的冰凉触感!是那把斧头!
那把她白天在杂货铺里拿到的木质小斧头!它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她手边且变得巨大!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纯粹是本能的反击!刘曦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握手中那柄木斧,
朝着扑到眼前的小女孩劈去!“噗嗤!”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
在死寂中响起。斧刃劈入了一片虚无。没有阻力,没有血肉,没有骨骼断裂的触感。
只有一种感觉——带着强烈怨恨的某种“东西”,如同实质般附着在斧刃上,
瞬间传递到她的掌心,冻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同时,
那旋涡中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尖啸,并非声音,
而是直接在她脑海里炸开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呃啊——!”刘曦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离水的鱼。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后背顺流而下,瞬间浸透了睡衣,带来刺骨的寒意。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古镇零星的灯火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让出租屋天花板在黑暗中隐约可见。是梦。只是一个噩梦。她剧烈地喘息着,
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右手下意识地紧握着,
过度的用力让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她低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去。
正是那枚淡红色的斧头木符,此刻正被她死死地攥在手心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发白。
她摊开手掌。心脏骤然一缩!木符还在,但完全变了模样!原本温润的淡红色木质,
此刻变得焦黑一片!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仿佛被猛火炙烤过,又瞬间冷却凝固。
那个刻在斧身上的“福”字,边缘的金芒彻底消失,笔画也被灼烧得模糊不清,
几乎难以辨认。整个木符散发着一种枯槁气息,入手冰凉刺骨,
再没有半分白天握在手中时那种奇异的温润和安定感。一股寒意,比梦中更甚,
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刘曦的后脑勺。她死死盯着掌中这枚焦黑的木符,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
梦…是真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名字…“微微”!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
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梦里那个无面小女孩凄厉哭喊时,
夹杂在怨毒诅咒中的名字——“微微”!刘曦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
也顾不上换掉汗湿的睡衣,几步冲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惊魂未定的脸。
她飞快地登录内网系统,指尖因为残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查询条件:姓名“微微”,
居住地关联“磁里古镇”。回车键重重敲下。系统沉默了几秒,屏幕滚动。
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林微微,女,7岁。监护人:林景荣父,赵秀芬继母。
户籍地址:磁里古镇西街17号景荣商铺。状态:已故。死亡时间:约1个半月前。
死亡原因:急性白血病医院死亡证明待核实上传。景荣商铺!西街17号!
就在她巡逻片区的边缘!一个半月前…白血病…刘曦的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几个字上。
掌心里那枚焦黑木符的冰冷触感,和梦中劈砍时感受到的粘稠怨念,仿佛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猛地合上电脑,抓起警服外套胡乱套上,将那枚焦黑的木符塞进口袋。她要去找那个余闲!
立刻!马上!三清晨空气带着一丝的凉意,却驱不散刘曦心头的焦躁。
她几乎是跑着来到后街那间杂货铺的。沉重的木门依旧半敞着,枯寂得像一口古井。
她一步跨入,店内那股熟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光线依旧昏暗,
一切似乎和她昨天傍晚离开时毫无二致。那张巨大的八仙桌后,那个高大的身影依旧趴伏着,
姿势都未曾改变。碎发盖着脸,呼吸均匀悠长。“余闲!”刘曦的声音带着急促,
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响亮。趴着的人影毫无反应。她几步走到桌前,
提高了音量:“余老板!醒醒!”余闲的身体终于动了一下,极其缓慢。他抬起一只手臂,
懒洋洋地扒开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只睡眼惺忪的眼睛,勉强聚焦在刘曦脸上。眼神空洞,
带着浓重的的困倦。“嗯?”一个含混的鼻音。刘曦强压着翻腾的情绪,
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焦黑的斧头木符,“啪”地一声按在冰冷的桌面上。“这个!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绷得很紧,“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个小女孩,叫微微!我拿这个劈了她!
然后它就变成这样了!那个微微,是不是景荣商铺老板的女儿?一个半月前死的!
”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求证的迫切。目光灼灼地盯着余闲,
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波澜。余闲的目光懒懒地扫过桌面上那枚焦黑开裂的木符,
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焦炭。他的视线又缓缓移回刘曦脸上,
那浓重的睡意似乎更沉了,眼皮几乎又要合上。“梦?”他含糊地重复了一遍,
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做噩梦…不是很正常?”“正常?!
”刘曦一瞬间被这轻飘飘的态度点炸了,“它都变成这样了!还有那个薇薇!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余闲似乎觉得支撑着脑袋的姿势有点累,索性又趴回了桌面,
把脸埋进臂弯,只发出闷闷的声音,
是梦呓:“…人死都死了…梦也做了…我不知道…困…”最后一个字音含糊地消失在臂弯里,
接着,轻微的鼾声又响了起来。刘曦僵在原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了她。
她看着桌上那枚焦黑的木符,又看看桌后那个瞬间又陷入沉睡的“咸鱼”老板,
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满腔的疑问、恐惧和求证欲,却撞在了一堵软绵绵的棉花墙上,
连个响动都没有。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那枚焦黑的木符,转身大步离开。
木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门楣上那串青铜铃铛都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发出几声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叮…咚…”。刘曦回到所里,脸色依旧难看。
白天的警所忙碌而嘈杂,电话铃声、同事的交谈声、键盘敲击声混作一团。
她坐到自己的工位前,打开电脑,盯着屏幕上关于林微微的那条信息,
光死死锁住“死亡原因:急性白血病”和后面那个刺眼的“医院死亡证明待核实上传”。
直觉,还有那枚焦黑木符带来的冰冷触感,都在尖叫着告诉她:有问题!她深吸一口气,
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市局档案科一个关系不错的师姐的号码。“喂,王姐?是我,
小刘…嗯,想请你帮个忙,查个死亡证明的底档…对,一个叫林微微的小女孩,
大概一个半月前,磁里这边报上去的,说是急性白血病…嗯嗯,资料号我发你…好,
麻烦王姐了,改天请你吃饭!”挂了电话,刘曦坐立难安。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她强迫自己处理了几份文件,但心思完全不在上面。终于,电脑屏幕右下角,
一个加密的内部通讯图标闪烁起来。点开,是师姐发来的信息,
只有短短一行字和一个扫描件链接:小刘,查了。磁里中心医院、市儿童医院,
近三个月内,无林微微白血病就诊及死亡记录。原始上报附件存疑,已标记。果然!
刘曦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蔓延。没有医院记录!
那所谓的白血病死亡证明是怎么来的?景荣商铺的林景荣,他在隐瞒什么?
那个叫赵秀芬的继母,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猛地站起身,抓起警帽和记录本:“张哥,
我去西街景荣商铺走访一下,有个失踪人员关联信息需要核实下。
”西街17号景荣商铺的门面不大,卖些廉价的旅游纪念品和本地土特产。
货架上的东西蒙着薄灰,透着一股萧条。此刻门开着,
一个四十岁上下、身材干瘦的男人正坐在柜台后面,耷拉着眼皮,
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手机短视频,外放的声音聒噪刺耳。他头发油腻,胡子拉碴,
眼袋浮肿发青,透着一股被生活压垮又自暴自弃的颓丧。正是店主林景荣。听到脚步声,
林景荣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到穿着警服的刘曦,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但很快被一种麻木的疲惫掩盖。他放下手机,声音沙哑,没什么好气道:“警官?什么事啊?
”刘曦亮了一下证件,目光锐利地扫过店内略显凌乱的陈设:“林景荣是吧?
了解一下你女儿林微微的情况。”“薇薇?”林景荣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脸上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都死了一个多月了!还了解什么?晦气!
”他重重地拍了下柜台,发出“啪”的一声响,仿佛提到女儿的名字都让他极度不快。
“怎么死的?”刘曦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还能怎么死?
”林景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暴躁,“白血病!烧钱又治不好的病!
拖了大半年!钱花光了!人也没了!你们警察还来问什么问?有这功夫不如去抓贼!
”他烦躁地挥着手,像赶苍蝇一样,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就在这时,里间的布帘被掀开,
一个面容憔悴、双眼红肿得像核桃的女人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比林景荣年轻些,但脸色蜡黄,
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走路都有些虚浮。是继母赵秀芬。
她手里端着一杯水,显然是听到动静出来的。“景荣,
你跟警官好好说…”赵秀芬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她看向刘曦,未语泪先流,
“警官…微微…我的微微啊…”她哽咽着,几乎站立不稳,扶着柜台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柜台上,
“她那么乖…那么小…怎么就这么命苦啊…”悲伤浓烈得如同实质,
几乎淹没了整个小小的店铺。林景荣看到妻子哭哭啼啼的样子,非但没有安慰,
反而更加烦躁,猛地一跺脚,对着赵秀芬吼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人死都死了!
哭能哭回来吗?!滚进去!别在这儿碍眼!都把我的赌运哭跑了!
”他粗暴地推搡了赵秀芬一把。赵秀芬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水杯里的水洒了大半,
她惊恐地看了暴怒的丈夫一眼,捂住嘴,压抑着哭声,跌跌撞撞地掀开布帘躲进了里间。
刘曦冷眼看着这一切。
女名字的极度厌恶;赵秀芬那深入骨髓、几乎将人压垮的悲痛……巨大的反差像冰与火交织,
让她心底的疑云越来越重。一个赌鬼父亲,一个悲痛欲绝的继母,一份存疑的死亡证明。
“林先生,请注意你的态度。”刘曦的声音冷了下来,“孩子生病期间,家里情况怎么样?
医疗费用……”“还能怎么样?!”林景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更加尖利,
“家底掏空了!亲戚借遍了!现在背一屁股债!这破店一天也卖不了几个钱!
你说我能有什么好态度?!”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地瞪着刘曦,
仿佛她才是那个导致他倾家荡产的罪魁祸首。刘曦没再追问,合上记录本,
最后看了一眼林景荣那张充满暴躁、颓废和怨气的脸,以及里间隐约传出的压抑啜泣声,
转身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悲伤商铺。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那越来越浓重的寒意。
回到所里,刘曦立刻将了解到的情况和自己的疑虑整理成一份简要报告,
证明存疑、林景荣反常的暴躁态度以及其长期堵伯、家暴根据赵秀芬的状态推测的背景。
她拿着报告,深吸一口气,敲开了所长办公室的门。“进来。”所长姓李,五十多岁,
头发花白,身形微胖,正皱着眉头看一份文件。看到刘曦进来,他抬了抬眼皮:“小刘啊,
什么事?”刘曦将报告递过去:“李所,
关于西街景荣商铺老板林景荣女儿林微微死亡的事情,我走访了一下,
发现几个疑点……”她简明扼要地复述了发现的问题。李所接过报告,只匆匆扫了几眼,
眉头就拧得更紧了。他放下报告,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腔:“小刘啊,我知道你新来,工作积极性高,想做出点成绩。
这很好!但是——”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报告上点了点:“办案要讲证据!要讲程序!
人家孩子都死了一个多月了,医院证明也报了,你现在凭一个走访,凭当爹的脾气不好,
就怀疑人家女儿死因有问题?还扯到什么家暴、堵伯…这都哪跟哪?派出所是干什么的?
是维持治安的!不是侦探社!”李所的声音提高了些,
带着训诫的意味:“现在古镇旅游旺季,维稳压力多大?偷盗、纠纷、游客投诉,
哪一样不要我们扑上去处理?你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情,既没人报案,也没任何实质性证据,
就凭一个…一个梦?一个护身符变色?
”他显然看到了报告里刘曦简略提到的关于噩梦和护符的“个人感受”,
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精力要用在刀刃上!别整天琢磨这些神神叨叨、没影儿的事情!
把心思放在巡逻防控、服务游客上!这才是正事!出去吧!”刘曦张了张嘴,还想辩解什么,
但看到李所那不耐烦的、带着“年轻人不懂事”意味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无力感涌了上来。她默默收回报告,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所长办公室。
走廊里人来人往,同事们忙碌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她却感觉格格不入。
口袋里那枚焦黑的木符像一块冰,一直硌着她,仿佛提示着什么。
她脚步沉重地走出派出所大楼,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刺眼,照得她一阵眩晕。鬼使神差地,
她又拐进了后街那条窄小的胡同。余氏杂货的门依旧半开着,像个沉默的洞穴入口。这一次,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寻求某种“共鸣”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无处宣泄的倾诉欲,
走进了店里。余闲果然还在。姿势都没变,像长在了那张八仙桌上。店里依旧昏暗、寂静,
只有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刘曦走到桌前,看着那个沉睡的侧影。她没有再试图叫醒他,
也没有拿出那枚焦黑的木符。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门外被高墙切割成狭长条状的天空,
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低沉语调,
里碰壁的憋闷、对林景荣夫妇巨大反差的困惑、对林微微死因的疑虑……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证据?程序?呵…一个对刚死去的亲生女儿毫无悲伤只有厌烦的父亲,
一个悲痛欲绝的继母,一份根本查不到的就诊记录的死亡证明…这还不够可疑吗?
可上面一句话,就把这些都打成了‘捕风捉影’…难道非要等出事了才叫证据?
”她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店里回荡,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余闲趴在那里,
鼾声均匀,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半分,仿佛她的倾诉只是吹过店堂的一缕微风。
刘曦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她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毫无回应的倾诉地。
就在她脚步即将踏出店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余闲的声音。
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的调子,
却异常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你看外面那棵树…”刘曦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
余闲依旧趴着,脸埋在臂弯里,只伸出一根手指,
极其随意地朝店门外、胡同口的方向点了点。那里,紧挨着胡同口的青石墙根下,
顽强地生长着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虬结,树皮皲裂如鳞,枝桠却努力地向上伸展,
几乎高过了旁边两层的老屋屋顶,在狭窄的天空投下一片浓密的绿荫。“…长得真高。
”余闲的声音慢悠悠地飘过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但是它的根,一定扎得更深。
”话音落下,店堂里重归寂静。余闲的手指收了回去,鼾声再次响起,
仿佛刚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只是他睡梦中的一句呓语。刘曦怔怔地站在门口,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胡同口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余闲那平淡的话语却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长得真高…根,一定扎得更深……什么意思?
是在暗示什么?林景荣表面暴躁易怒、满身怨气长得高,
但背后隐藏着更深、更黑暗的东西扎得深的根?还是说…真相如同这棵树,
显露出来的只是表象,其根源盘根错节,深埋地下,需要更深地挖掘?
她望着那棵沉默的老树,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斑驳驳的光斑。
余闲那句看似随意的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被上级训斥和现实无力感填塞的胸口,
荡开了一圈圈清晰的涟漪。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混合着更深的探究欲,悄然滋生。
离开杂货铺,刘曦没有回所里,而是直接去了镇上的网吧。
她需要一个更隐蔽、更不受监控的环境。开了个角落的包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余闲”两个字。搜索框里跳出的结果大多无关紧要。
她想了想,又加上了“磁里古镇”、“余氏杂货”等关键词。信息依旧寥寥,
只有几条几年前的本地论坛旧帖,提到后街胡同里有家卖老物件的杂货铺,
店主是个懒散的年轻人,东西贵还不好说话。这很正常。
一个守着没生意的杂货铺的咸鱼老板,能有什么波澜?但刘曦不死心。她犹豫了一下,
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是她警校的同学,毕业后进了省厅技术部门。“喂,
强子?我,刘曦…嗯,有点私事想麻烦你…对,帮我查个人,磁里古镇这边的,叫余闲…嗯,
开杂货铺的…我知道不合规矩,就…就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公开信息,
比如…比如他户籍迁移记录什么的?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联信息?…特别干净?…哦,
好…行,谢了兄弟,改天请你吃饭!”挂了电话,刘曦靠在网吧包间廉价的椅背上,
眉头紧锁。省厅同学那边的反馈也干净得过分,就是个普通的本地户籍,父母信息缺失,
履历简单得像一张白纸,除了守着这个杂货铺,没有任何其他社会活动痕迹。
这反而让她觉得更不对劲。这种“干净”,在信息时代,本身就透着一种刻意。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手指无意识地在搜索框里又敲下几个字:“磁里古镇 儿童失踪”。
这一次,跳出的关联信息让她瞬间坐直了身体!不是官方通报,
而是本地一个不起眼的民生论坛和一些贴吧里的零散帖子,时间跨度大概在一两年内。
求助!磁里古镇附近,5岁男孩小杰出门玩没回家,监控只拍到在商业街西口!求扩散!
——发帖时间:去年3月。揪心!7岁女童玲玲在古镇游玩与家人走失,至今下落不明!
——发帖时间:去年7月。寻人启事:我弟弟东东,8岁,
上周六下午在磁里古镇后河滩附近失踪,穿蓝色背带裤…——发帖时间:去年10月。
求线索!我女儿苗苗,6岁,前天傍晚在磁里古镇西街走丢,怀疑被人带走!
——发帖时间:今年1月。四条!
加上林微微的死亡时间今年3月左右…一个半月前…时间上非常接近!
刘曦的心跳骤然加速。她飞快地浏览着这些旧帖。信息都很模糊,没有详细经过,
没有后续结果,发帖人也大多沉寂。帖子下面偶尔有零星的回复,多是安慰或质疑真实性,
也有人提到“好像听说”、“是不是被拐了”之类的猜测,很快就被淹没。
没有一条帖子指向景荣商铺或林景荣。但“西街”这个地点,
在苗苗失踪的帖子里被明确提及!而景荣商铺,就在西街17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绝不是巧合!她立刻尝试联系发帖人。玲玲和东东的帖子留的联系电话已是空号。
小杰父母的帖子留了个QQ号,刘曦试着加过去,石沉大海。只有苗苗母亲的帖子,
留了一个手机号。刘曦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
一个沙哑疲惫、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声响起:“喂?哪位?”“您好,请问是苗苗的妈妈吗?
我是磁里古镇派出所的民警刘曦。”刘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信,
“关于您女儿苗苗失踪的事情,我们这边想再了解一下情况……”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里夹杂着绝望的控诉:“…还了解什么?
!都大半年了!…你们警察早干什么去了?!
她那么小…那天就在西街口…我就买个水的功夫…一扭头…人就不见了啊…天都塌了啊…找?
怎么找?你们找过吗?…现在又来问…有什么用啊!…”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声音里的痛苦和怨恨几乎要穿透电话线。刘曦握着手机,听着那绝望的哭声,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她艰难地开口:“阿姨,您冷静一下…苗苗失踪前,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您有没有注意到西街17号景荣商铺?
那家店的老板……”“什么商铺?!我不知道!”女人粗暴地打断她,哭声更大了,
我的苗苗…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她出来…不该松手啊…”电话那头只剩下崩溃的嚎啕大哭,
随即被挂断,传来忙音。刘曦握着发烫的手机,僵在座位上。
网吧包间里劣质耳机漏出的游戏音效嗡嗡作响,她却感觉四周一片死寂。
苗苗母亲最后那声绝望的哭嚎,和口袋里那枚焦黑木符冰冷的触感交织在一起,
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荣商铺…西街17号…林景荣…赵秀芬…还有那四个无声无息消失的孩子……余闲说的没错。
这棵树案件,露在地面上的部分林微微的死亡、林景荣的暴躁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但它的根失踪的孩子们、背后的真相,一定深埋在地下,盘根错节,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她必须挖下去!无论上面怎么说!四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沉沉地压在屋檐瓦楞之上。白天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寂静与幽暗,
偶尔被几声遥远的犬吠和不知名虫豸的嘶鸣撕裂,更添几分阴森。刘曦没有开巡逻车。
她换上了一身深色的运动服,脚上是软底的跑鞋,像一道影子,无声的贴着冰冷的墙壁,
潜行在迷宫般的后巷里。目标明确——西街17号,景荣商铺的后院。口袋里,
那枚焦黑的斧头木符沉甸甸的,散发着不祥的冰冷。
她特意带了一个微型强光手电和一根便携式警用甩棍,别在后腰。越是靠近景荣商铺的后墙,
空气中那股白天不易察觉的甜腻香气就越发清晰起来。不是花香,也不是食物的甜香,
而是一种…似乎带着腐败气息的鲜花,发酵后的甜腻,令人作呕,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勾动着胃里一阵翻腾。商铺的后墙很高,上面嵌着一扇小小的透气窗。刘曦观察了一下四周,
确认无人,后退几步,一个短促的助跑,脚尖在粗糙的砖墙上借力一蹬,
身体敏捷地向上窜起,双手准确地扒住了窗沿。年久失修的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她心头一紧,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院内一片死寂,十分安静。
她手上用力,小心翼翼地将那扇小窗向上推开一条仅容身体通过的缝隙。
浓烈的、令人眩晕的甜香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刘曦立刻减轻呼吸,
一双锐利的眼睛充满警惕,忍着那甜香带来的阵阵恶心和轻微的眩晕感,身体如同灵猫般,
从狭窄的窗口无声地钻了进去。落地无声。眼前一片漆黑。她蹲伏着,努力适应着黑暗,
同时警惕地扫视四周。这是一个不大的后院,堆满了破旧的纸箱、废弃的货架和一些杂物,
散发着霉味。但那股奇异的甜香,源头显然不在这里。她的目光锁定在院子角落,
一个低矮的、用破旧木板和防水布潦草遮盖着的入口。入口很窄,斜斜地通向地下。
就是这里!刘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抽出腰后的强光手电,但没有立刻打开,
只是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反握着甩棍,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她一步步挪向那个入口,
脚步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掀开那沉重的防水布一角,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汹涌而出!刘曦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侧身钻了进去。脚下是向下延伸的粗糙台阶,陡峭而湿滑。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向下。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她,吞噬着一切声音。
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响起。下了大概十几级台阶,
眼前的空间似乎开阔了一些。甜腻的香气也浓烈到了顶点,
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都在发颤的阴冷。刘曦停住脚步,按亮了手中的强光手电。
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眼前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地下室。墙壁是粗糙的红砖,
没有粉刷,地面是凹凸不平的泥地。光柱扫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下室中央地面上,
用暗红色的颜料画出的一个巨大诡异的图案,仿佛是干涸血液,令人头皮发麻!
图案线条繁复交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阴冷、邪恶让人一阵阵的不舒服。
就在那图案的中心!光柱猛地定格!一个“东西”正站在那里!它极其高大,目测接近两米!
全身笼罩在一件肥大的黑色披风里,披风的下摆拖曳在泥地上。它背对着入口的方向,
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扭曲的姿势站立着。突然,它动了!没有预兆,没有过渡!
披风下的巨大身躯猛地开始疯狂地扭动!手臂以一种反关节的角度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双腿怪异地交叉、跳跃、跺地!整个动作毫无韵律美感可言,充满了癫狂的感觉!
每一次跺脚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脚下的泥地都在微微颤抖!
披风随着它的动作狂乱地飞舞,像一面招魂的破幡!伴随着这疯狂扭曲的舞蹈,
一种低沉、嘶哑、仿佛野兽喉咙深处挤出的、意义不明的咕哝声,
断断续续地从那披风下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怨毒和狂喜,
在密闭的地下室里反复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精神崩溃的恐怖音浪!
刘曦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跑!“哐当!
”手中的强光手电因为极度的惊骇脱手而出,砸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光柱在地上疯狂地滚动跳跃!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那疯狂扭动、嘶吼躁动的披风怪物,动作骤然僵住!所有声音瞬间消失!死一般的沉寂!
下一秒,那个高大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披风的兜帽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被发现了!刘曦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甚至来不及去捡地上的手电,猛地转身,
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狭窄陡峭的台阶亡命狂奔!“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在她身后炸响!如同惊雷般狭小的空间里爆开!
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紧接着,沉重如同巨锤擂地的脚步声疯狂追来!“咚!
咚!咚!”每一步都踏在刘曦的心脏上!整个楼梯都在那恐怖的脚步下晃动!
浓烈到极致的甜腻腥气如同活物般从身后席卷而来,疯狂地钻入她的口鼻!眩晕!
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刘曦的大脑!眼前的台阶开始扭曲、旋转!肺部像要炸开,
每一次呼吸都吸入了更多的甜香!双腿如同灌了铅,越来越沉!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她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逃到有光的地方!台阶!出口的光!那扇小窗!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出那低矮的入口,冲出后院,冲进后巷冰冷的空气里!
身后的脚步声和嘶吼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那甜腻的香气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她,
眩晕感越来越强,视野开始发黑,景物在剧烈地晃动!往哪跑?派出所太远!哪里安全?!
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趴在八仙桌上的懒散身影,毫无征兆地闪过她几乎被恐惧吞噬的意识!
余氏杂货!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刘曦强行扭转了方向,朝着后街那条窄小的胡同,
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身后的嘶吼和脚步声仿佛近在咫尺!那浓烈的甜香如同毒雾,
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火焰!胡同口那棵老槐树的轮廓在摇晃的视野中浮现!
余氏杂货!那扇半开的老木门!她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像一个失控的炮弹,
狠狠地撞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砰!”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门内,
昏黄的灯光下,八仙桌后那个高大的身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微微动了一下。
而刘曦,撞开门的瞬间所有的力气和意识都彻底消失。
那股致命的眩晕和甜香终于彻底淹没了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
最后的感知是冰冷粗糙的地板,以及鼻尖萦绕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她彻底失去了知觉。
强烈的饥饿感,像无数只小爪子,在胃里凶狠地撕扯。这难以忍受的空洞感,
硬生生地将刘曦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拽了出来。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野里,首先映入的是一盏悬挂在屋顶正中的白炽灯泡,
散发着温暖的光。光线勾勒出熟悉且凌乱的货架轮廓。身下是坚硬冰冷的地板,
但后背似乎垫了点什么软硬适中的东西低头看去,她发现似乎是一件卷起来的旧棉袄。
意识一点点回笼。
恐怖画面——扭曲披风怪物、震耳欲聋的嘶吼、令人窒息的甜香······一一涌入脑海!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想要坐起来。“醒了?
”一个平淡的、带着点刚睡醒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刘曦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她猛地扭头看去。余闲就坐在旁边不远处,依旧挨着他那张宝贝八仙桌。不过这次他没趴着,
而是坐得还算端正。他面前放着一个大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面条,
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煎蛋,几片翠绿的青菜,还有红油辣子浮在汤上,香气四溢。
他正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挑起一筷子面条,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听到刘曦的动静,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含糊地说了句:“饿不?
”仿佛她不是深夜昏倒在他店门口、浑身狼狈的警察,
而只是一个恰好在他吃饭时醒来的、不太熟的邻居。刘曦挣扎着想坐起身,但浑身肌肉酸痛,
特别是双腿,像跑了几十公里一样沉重。她靠在一个旧麻袋包上,环顾四周。
这里和她昏倒前没什么不同。门外,天色已经蒙蒙亮,青灰色的晨光从门缝和窗棂透了进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那个怪物呢?景荣商铺……无数疑问在脑海里翻腾。但此刻,
最强烈的感觉是饥饿。那碗热气腾腾、红油浮面的面条,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气,
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勾得她的胃一阵阵痉挛,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余闲似乎听到了她肚子的抗议,终于把视线从面条上移开,瞥了她一眼,
然后朝桌子的另一侧扬了扬下巴。那里,还放着一个同样的大海碗。碗里是满满当当的面条,
同样卧着煎蛋和青菜,红油辣子飘在汤面上,热气袅袅升起。“你的。”余闲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