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孤女泪别荒芜院,乌篷载恨入侯门
沈疏月在混沌中漂浮了不知多久,耳边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模糊的交谈。
“……大夫说……急痛攻心,邪风侵体……要好生调养…………主母催得紧……年关……不能耽搁…………可怜的三小姐……”是青黛……还有赵妈妈那令人作呕的、假惺惺的声音。
疏月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熟悉的、陈旧的帐顶,带着淡淡的药草苦涩气。
这是她在别院的房间。
窗外天色阴沉,依旧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灰白。
“三小姐!
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青黛立刻扑过来,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和担忧,声音带着哽咽,“您吓死奴婢了!
您昏睡了一天一夜!”
疏月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尤其是头,仿佛被无数根钢针攒刺着,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额角,指尖冰凉。
“水……”她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青黛连忙小心地扶起她,将温热的蜂蜜水一点点喂到她唇边。
甘甜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带回了一些力气。
然而,随着神志的清醒,灵堂里那恐怖的一幕——赵妈妈眉心跳动的血红鬼眼、那灰白的雾气、以及脑中炸响的恶毒心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总算……除掉了……小贱种……下一个……就是你……“呕……”疏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推开青黛的手,伏在床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
“三小姐!”
青黛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拍着她的背,“您别吓奴婢!
您哪里不舒服?”
疏月剧烈地喘息着,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恶心而瑟瑟发抖。
那不是梦!
那可怕的景象和声音,是真真切切发生的!
姨娘……姨娘是被害死的!
是赵妈妈!
是主母林氏!
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她脆弱的心脏,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她死死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妈妈那张敷着厚粉、带着惯有刻薄神情的脸探了进来。
看到疏月醒来,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换上一副公式化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表情。
“哟,三小姐可算是醒了。”
赵妈妈扭着腰走进来,手里捏着一方崭新的、带着浓重香粉味的帕子,象征性地在鼻子前挥了挥,“醒了就好。
赶紧收拾收拾吧,船己经备好了,今日必须启程回府。
主母那边可等不得,府里年下事多,没空为一个……嗯,为这点事耽搁太久。”
她硬生生把“死人”两个字咽了回去,但那轻蔑的态度表露无遗。
疏月猛地抬头看向她。
这一次,没有那种剧烈的头痛和灼烧感,但她的视线落在赵妈妈身上时,一种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晕眩感再次袭来。
赵妈妈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的、近乎透明的灰气,眉心的位置,那血红色的光晕虽然不再像灵堂里那般刺目狰狞,却像一点顽固不化的污渍,隐隐地、缓慢地跳动着,透着一股子令人不安的恶意和……不耐烦?
疏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不是幻觉。
这“怪病”……还在!
“赵妈妈,”青黛强忍着愤怒,尽量平静地说,“三小姐刚醒,身子还虚得很,大夫说需要静养……静养?
回府一样能养!”
赵妈妈不耐烦地打断她,三角眼一瞪,“主母的吩咐也是你能置喙的?
沈府什么好药没有?
总比待在这荒僻的别院强!
赶紧的,给三小姐换身厚实衣裳,别着了风寒又添麻烦!”
她目光扫过疏月苍白如纸的脸和单薄的身体,嘴角撇了撇,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晦气……”那细微的、带着嫌弃的嘀咕声,在疏月此刻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下,竟像被放大了数倍,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病秧子……拖油瓶……疏月身体一僵,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翻涌的恨意和冰冷。
她不再说话,只是任由青黛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帮她换上那身半新不旧、颜色暗淡的棉袄。
身体依旧虚弱无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心底那股名为恨意的火焰,却在无声地燃烧着,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院门口,一艘不算大的乌篷船己经泊在冰冷的河岸边。
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疏月被青黛搀扶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她与姨娘最后时光的小小别院。
灰墙黛瓦,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孤寂冷清。
她知道,这一去,便是龙潭虎穴,便是步步惊心。
姨娘的死因,赵妈妈那恶毒的诅咒,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稚嫩的肩头。
“走吧。”
赵妈妈裹紧了身上的厚袄子,不耐烦地催促,率先钻进了船舱。
青黛扶着疏月,一步一步,踏上了冰冷的船板。
乌篷船轻轻摇晃了一下,船夫解开了缆绳,长篙一点,船便离开了岸边,缓缓驶入宽阔却同样冰冷的河道。
船舱狭窄,光线昏暗。
赵妈妈占据了避风、相对舒适的位置,闭目养神,仿佛多看一眼疏月都嫌碍事。
疏月和青黛只能挤在靠近舱口、透风的位置。
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疏月瑟瑟发抖,头痛似乎又加剧了几分。
青黛默默地将自己身上一件半旧的夹袄脱下来,紧紧裹在疏月身上,将她冰冷的小手捂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
“小姐,靠着我,闭眼歇会儿。
到了……就到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无言的守护力量。
疏月依偎在青黛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让她昏昏沉沉,但灵台却异常清明。
赵妈妈眉心的那点血光,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毒火,在她紧闭的眼前反复闪现。
船行水上,破开冰冷的浪花,载着失去庇护的孤女,驶向那深不见底的侯门巨宅——沈府主宅。
等待她的,绝不仅仅是嫡母林氏的刻薄和嫡姐沈玉娇的刁难,还有那隐藏在深宅大院华丽表象下的、冰冷刺骨的杀机。
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冰凉的手指。
姨娘,月儿……会活下去的。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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