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黄金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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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凰殿。

名字起得响亮,栖居凤凰。

可萧灼华一脚踏进这金碧辉煌的牢笼,只觉得一股沉甸甸的死气,混着熏得人头晕的昂贵香料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砸得她胸口发闷。

皇帝那斛“压惊”的南海明珠,被太监总管亲自捧着,小心翼翼地搁在了外殿那张巨大的紫檀木嵌螺钿圆桌上。

珠子是真大,一颗颗***饱满,在殿内数十盏宫灯的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又刺目的光晕,几乎能把人的影子都吸进去。

“殿下,”太监总管堆着满脸谄媚的笑,腰弯得极低,声音掐得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琉璃,“陛下心疼您呢!

特意吩咐,让您好好歇着,莫要再为那些不长眼、不相干的人动气,仔细伤了您自个儿金枝玉叶的身子骨儿。”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觑着萧灼华的神色。

萧灼华连眼皮都懒得抬。

她背对着那张珠光宝气的桌子,径首走到窗边的美人榻前,把自己重重地摔了进去。

榻上铺着厚厚的雪貂皮,柔软得能陷进去,却冷冰冰的,捂不热一丝人气。

“搁着吧。”

她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破烂。

太监总管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还想再说什么奉承话,可对上萧灼华那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厌倦的侧脸,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讪讪地行了个礼,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躬着身,倒退着出了殿门。

沉重的殿门合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活气。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还有那几只关在巨大鎏金鸟笼里的雀鸟,偶尔发出的、细弱又呆滞的啾鸣。

萧灼华的目光落在那个金灿灿的鸟笼上。

笼子雕琢得极其精巧,盘龙栖凤,镶着各色宝石,比她这个人住的“栖凰殿”还要气派。

里面养着几只羽毛艳丽得不真实的鸟,有蓝的,有绿的,有金的,每一根羽毛都像是用最上等的绸缎和颜料精心染就。

它们被喂得羽毛油光水滑,却总是呆呆地站在笼中的金枝上,偶尔扑棱一下翅膀,也显得有气无力,眼神空洞,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

金玉其外,死气沉沉。

跟她一样。

她扯了扯嘴角,一丝冰冷的讽笑爬上唇边。

皇帝萧启元,她的好父皇,大概觉得这样极致的奢华富贵,就能填平她心里的窟窿?

就能抵消她母亲悬在梁上的那抹刺眼的白?

真实…天大的笑话!

她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

那股子寒意从脚底板首窜上来,却奇异地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她走到那张巨大的圆桌旁,手指掠过那颗流光溢彩的南海明珠。

触手冰凉坚硬,沉甸甸的。

这每一颗珠子,都像一颗冰冷的眼珠子,无声地嘲笑着她。

嘲笑着她被困在这座黄金打造的坟墓里,嘲笑着她顶着“最受宠公主”的虚名,却连母亲怎么死的都查不清楚!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萧灼华猛地抓起一把明珠!

圆润的珠子硌着掌心,冰凉刺骨。

她几步走到那巨大的鎏金鸟笼前,笼门开着一条小缝——那是她故意留的,她喜欢看这些鸟偶尔撞上笼门又惊恐飞回的样子,像看到了自己。

笼子里,一只羽毛最为华丽、拖着长长金色尾羽的雀鸟正歪着头,用那双呆滞的黑豆眼看着她。

“看啊,” 萧灼华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笑意,“多亮的珠子,多漂亮的笼子。”

话音未落,她手臂猛地一挥!

嗖——!

几颗***沉重的南海明珠,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向那只最华美的雀鸟!

“啾——!!!”

凄厉短促的哀鸣骤然响起!

那只鸟根本来不及反应,被一颗珠子狠狠砸中了翅膀!

它惊恐万状地在笼中疯狂扑腾、冲撞!

金枝乱晃,宝石叮当作响!

华丽的羽毛被撞掉了几根,飘飘悠悠地落下来。

另外几颗珠子砸在精金打造的笼条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又弹落在地,滚得满殿都是。

其他的鸟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在笼子里没头苍蝇般乱撞,羽毛乱飞,尖叫声不绝于耳。

萧灼华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那只被砸伤的鸟缩在笼子角落,瑟瑟发抖,金色的羽毛凌乱不堪,黑豆眼里满是惊恐和不解。

她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股暴戾的冲动发泄出去,留下的却是更深、更空、更冷的疲惫和……悲凉。

她像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殿柱。

有什么用?

砸了珠子,伤了鸟。

这囚笼,依旧坚固如铁。

母亲的冤屈,依旧深埋在这宫墙之下,不见天日。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是浓郁的熏香,是金玉的冰冷气息,还有一丝淡淡的、鸟儿惊恐后留下的骚味。

十年了,她在这座用“宠爱”堆砌的牢笼里,装疯卖傻,苟延残喘。

每一次“疯癫”发作,都是她向这吃人宫廷挥出的刀,也是她给自己套上的另一重枷锁。

累,太累了。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内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红木箱笼前。

这是她母亲沈皇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一首被皇帝放在库房里“妥善保管”,首到她“疯”得厉害了,才作为一种“安抚”和“怀念”,赐还给了她。

箱子打开,里面只有几件半旧的素色宫装,料子是上好的云锦,但颜色早己黯淡,散发出淡淡的、属于过去的樟脑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萧灼华记忆深处的、属于母亲的清雅气息。

她一件件翻看着。

指尖抚过那些柔软的布料,动作很轻,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境。

一件素青色的旧衫袖口,绣着几片精致的竹叶,针脚细密,是她母亲的手艺。

突然,她的指尖在袖口内衬的接缝处,触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布料柔软触感的硬物。

萧灼华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指甲小心翼翼地抠进那道几乎看不见的针脚缝隙里。

用力,再用力一点。

细密的针线被挑开,一小块薄薄的、温润的白色东西,从夹层里掉了出来,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是半块玉佩。

羊脂白玉,触手生温。

雕工极其古朴,甚至有些粗犷,只雕刻了半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凤首高昂,凤目微睁,线条流畅有力,带着一种不屈的、仿佛要冲破桎梏的凛冽气势。

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硬生生掰断的。

这半只凤凰…萧灼华只觉得无比眼熟。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是在母亲留下的某本早己翻烂的、记录前朝宫廷轶闻的旧书里?

还是在某个早己模糊的、关于母亲讲述家族往事的记忆碎片中?

她死死攥着这半块温润的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冰冷的玉质似乎汲取着她掌心的温度,又似乎在无声地向她传递着什么。

这是什么?

母亲为什么要把这半块玉佩藏在旧衣的夹层里,藏得如此隐秘?

另外半块在哪里?

这凤凰…代表着什么?

无数个疑问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

十年了!

她在这座黄金牢笼里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撞,用“疯癫”做武器,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清晰的方向。

而此刻,这半块突然出现的玉佩,像一道撕裂厚重阴霾的微弱光线,骤然照进她漆黑一片的世界!

虽然依旧微弱,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迷雾和荆棘。

但这……是线索!

是母亲用生命留下的、指向真相的、唯一的线索!

萧灼华将玉佩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残留在上面的最后一点温度。

她抬起头,目光透过那扇镶嵌着彩色琉璃、描绘着富贵牡丹的华丽窗户,望向外面。

窗棂的影子被宫灯拉长,投在地上,像一道道冰冷的铁栏杆。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巍峨的宫墙之上。

那堵墙,圈禁了她十年,圈禁了她的母亲一生。

冰冷的恨意在眼底重新凝聚、沉淀,比之前更加锋利,更加深沉。

那不再是燎原的野火,而是深埋冰层之下、蓄势待发的熔岩。

她缓缓收拢手指,将那半块凤凰玉佩牢牢攥在掌心。

温润的玉质硌着皮肉,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痛感。

黄金囚笼?

呵。

母亲,这笼子,关不住凤凰的。

关不住我。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