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赤脚摸到客厅，发现李蕴正跪在茶几前，用水果刀拼命撬着那个青铜酒盏。
她的长发散落下来，发尾还沾着昨夜的雨水，在晨光中泛着青黛色的冷光。
"你在干什么？
"刀尖"当啷"掉在地上。
李蕴抬头时，陈默看见她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云纹少了三笔。
"她指着盏底，指尖发颤，"阿爷说过，完整的纹样能开鬼神之门。
"陈默蹲下身，发现酒盏边缘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姑娘可能真的相信，只要修好纹路就能回到唐朝。
冰箱突然启动的嗡鸣吓得李蕴一抖。
她条件反射般抓住陈默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他皮肤里——这个动作让宽大的T恤袖口滑落，露出她右臂上一道狰狞的鞭痕。
陈默假装没看见："要不要试试这个时代的铜镜？
"他掏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7:15 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伤口感染了。
"护士皱眉揭开李蕴后背的纱布，"这起码是两周前的伤了，怎么现在才处理？
"诊疗室里弥漫着碘伏的气味。
陈默盯着那道横贯肩胛的伤口，突然想起《资治通鉴》里关于叛军虐杀朝臣家眷的记载。
李蕴趴在诊疗床上，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山里信号不好。
"陈默对护士扯谎，目光却落在李蕴紧攥的左手——那枚银护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甲面上缠枝纹的凹槽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
护士转身取药的间隙，李蕴突然开口："《通典》载，大历二年曾有女子自称来自天宝年间……"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后来那人如何了？
"陈默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那个故事——那女子被当作妖人烧死了。
"先养好伤。
"他把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肩上。
（9:03 社区警务室）户籍警老赵推了推眼镜，第三次打量面前的"表兄妹"。
"暂住证需要身份证原件。
"他敲了敲表格，"你表妹的身份证呢？
"陈默感到后背渗出汗珠。
身旁的李蕴坐得笔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这个标准的唐代仕女坐姿，此刻显得格外扎眼。
"在山洪中冲丢了。
"陈默硬着头皮编故事，"我们正打算补办……"老赵突然探身向前："姑娘，你手上戴的是什么？
"李蕴的左腕上，不知何时露出一截金丝缠绕的细镯。
陈默这才注意到，那根本不是现代首饰——而是唐代贵族女子常用的"缠臂金"，博物馆展柜里的东西。
"这是我……""地摊买的仿古镯子。
"陈默急忙打断，暗中掐了下李蕴的手腕，"对吧表妹？
"李蕴吃痛，却突然福至心灵："《唐六典》卷二十二载，民间禁用龙凤纹。
"她优雅地转动手腕，"此物仅缠枝莲纹，不违禁。
"老赵的圆珠笔啪嗒掉在桌上。
（11:30 小区花园）"你疯了？
"陈默把李蕴拽到树丛后，"《唐六典》是你能随便背的吗？
"李蕴挣开他的手，从袖袋摸出半块胡饼——这是她今早偷偷藏起来的早餐。
饼渣簌簌落下时，陈默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残留着朱砂色，像是从什么漆器上抠下来的。
"郎君可知，方才那官吏案头放着什么？
"她压低声音，"《长安县志》复印本，其中正载有我家族墓方位。
"陈默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他昨天确实查过，陇西李氏的家族墓在1958年就被改建成化肥厂了。
一只麻雀落在李蕴肩头，竟不怕人。
她轻轻抬起缠臂金，鸟儿歪头啄了啄上面的莲纹，突然扑棱棱飞走了。
"在长安时，阿芷常说我身上有瑞气。
"她望着麻雀消失的方向，"如今连禽鸟都认不出我了。
"（14:17 302室浴室）陈默盯着洗手台上的物件：银护甲、缠臂金、半块胡饼，还有从李蕴伤口清创下来的带血纱布。
这些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物品，和他网购的电动牙刷并排放在一起，像场荒诞的时空错位剧。
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声。
他冲进客厅，看见李蕴晕倒在电视机前。
屏幕里正播放着《国家宝藏》，主持人手持的正是云纹青铜酒盏的仿制品。
"……这件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唐代文物，据考证属于陇西李氏家族祭祀用品……"陈默关掉电视时，发现李蕴左手死死攥着遥控器。
她的指甲缝里，那抹朱砂色更明显了——是从他书架上那本《唐代墓葬分布图》扉页上抠下来的。
（18:40 社区超市）"你表妹没事吧？
"小周把塑料袋递给陈默，"下午看见她站在家电区发呆。
"陈默拎着速冻饺子的手一僵："她……对微波炉比较好奇。
""难怪。
"小周压低声音，"她盯着烤红薯机看了十分钟，突然说什么此乃军中火炊之法……"陈默匆匆结账离开，却在熟食区看见了李蕴。
她站在免费试吃的柜台前，正用牙签插起一块卤牛肉，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曲江宴饮。
"郎君。
"她突然转头，嘴角沾着酱汁也不自知，"此间庖厨，可比长安东市炙肉铺子。
"旁边的大妈噗嗤笑了："小姑娘演古装剧呢？
"李蕴的表情瞬间凝固。
陈默看见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缠臂金，那上面细密的莲纹在超市灯光下泛着冷光。
（22:13 302室阳台）月光照亮李蕴半边侧脸。
她正在用陈默的笔记本电脑查看卫星地图，光标悬在长安城遗址上方。
"找到了。
"她突然轻声说，"我家后院的古槐……"陈默凑近屏幕，看见一片灰白色的厂房。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忍心告诉她，那棵槐树早在1958年就被砍了做铁轨枕木。
夜风吹起李蕴的发丝，露出她耳后一块小小的胎记——形状像半片银杏叶。
陈默突然想起《唐代仕女图鉴》里提到，陇西李氏的女子常以银杏为饰。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他鬼使神差地说。
李蕴转过头，眼底映着电脑屏幕的蓝光："可是西市胡商聚集处？
""不。
"陈默关上电脑，"是能证明你身份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