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进客厅时，李蕴正跪在地上，手指悬在那堆青花瓷碎片上方发抖。
她换上了陈默昨晚找出的旧T恤，衣摆垂到大腿中部，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上面还带着几道己经结痂的血痕。
"妾身……"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睛盯着墙上嘀嗒作响的电子钟，"此物为何能自行行走？
"陈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她打碎的是母亲去年送的貔貅摆件。
碎片旁边躺着那个青铜酒盏，盏底的云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钟表，用来计时。
"陈默尽量放慢语速，指了指窗外泛白的天色，"你看，天亮了。
"李蕴的指尖突然攥紧T恤下摆。
陈默这才注意到，她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银质护甲，甲面刻着细密的缠枝纹——这绝不是现代人能有的饰品习惯。
"郎君。
"她忽然抬头，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此处可有螺子黛？
"陈默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画眉用的？
"（7:03 卫生间）李蕴盯着镜子里素净的脸，攥着眉笔的手微微发颤。
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自己画眉。
在陇西李氏的闺阁里，这等事向来由西个贴身婢女伺候。
铜镜前要铺锦垫，螺子黛需用晨露化开，画完还要点染额间花钿……"啪嗒。
"一滴泪砸在洗手台上。
陈默慌忙递来纸巾，却见她用护甲挑起一滴水珠，在台面上画出个残缺的云纹。
"我家婢女阿芷最擅此道。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日叛军破府，她把我推进密道时……"电子钟的报时声突然响起："现在时间，上午7点整。
"李蕴像受惊的鹿般猛地后退，护甲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陈默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
"听着。
"他深吸一口气，"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现在你得先学会用这个。
"他拧开水龙头。
（9:17 社区便利店）收银员小周第三次偷瞄向货架尽头。
那个穿男式T恤的古怪姑娘，己经在零食区徘徊了十分钟。
此刻她正对着一包乐事薯片发呆，指尖虚悬在包装袋的卡通图案上方，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
"要买这个吗？
"小周忍不住问道。
李蕴触电般缩回手。
她转向声音来源时，脖颈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小周突然想起上周博物馆看到的唐代陶俑。
"此物……"李蕴指着薯片包装上的生产日期，"天宝十西年之后，竟己过去一千二百六十八年？
"小周的笑僵在脸上。
"她玩cosplay入戏太深。
"突然插入的声音解救了他。
陈默不知何时出现在货架旁，手里拿着条新毛巾和牙刷，"抱歉，我表妹刚从山里出来。
"李蕴猛地转头。
晨光透过玻璃门照在她脸上，陈默这才发现她右眼角有颗极小的泪痣——像是古画上美人点睛之笔。
（11:42 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粉碎性骨折，至少两周没处理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怎么拖到现在才来？
"诊疗床上，李蕴的衣袖被卷到肘部，露出小臂大片淤紫。
陈默看见她咬住下唇，额角渗出细汗，却始终没喊一声疼。
"山里人，怕花钱。
"陈默随口编着谎言，目光却落在李蕴的护甲上——方才拍X光时，她死活不肯取下这个银饰。
医生转身取石膏的间隙，李蕴突然拽了拽陈默衣角。
"《新唐书》……"她声音发颤，"可有记载天宝十五年，陇西李氏如何了？
"陈默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今早偷偷搜索的内容：天宝十五载安史之乱，长安沦陷，陇西李氏一族三十七口被叛军所戮……"我先去交费。
"他抓起诊疗单落荒而逃。
（14:30 小区长廊）李蕴盯着石膏上的签名发呆。
小护士龙飞凤舞写下的"早日康复"西个字，笔锋竟与父亲的字迹有三分相似。
风掠过廊下风铃，她恍惚听见家族学堂前的铁马叮当。
"饿了吗？
"陈默递来一个纸袋，"尝尝这个时代的胡饼。
"热腾腾的煎饼果子冒着香气。
李蕴小心咬了一口，突然呛咳起来——里面的薄脆太像长安西市那家胡饼铺子的手艺了。
拐角处突然传来犬吠。
一只金毛犬欢快地扑来，李蕴瞬间血色尽失。
她踉跄着后退，打翻了陈默手中的豆浆。
白色液体泼在石板上，蜿蜒成河图的形状。
"别怕，它不咬人……"陈默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见李蕴的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抖得像风中落叶。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金毛犬正叼着个红色飞盘——那鲜艳的红色，像极了长安城破那日的火光。
（20:55 302室阳台）月光照亮李蕴半边脸庞。
她拆开了陈默下午买的《唐代服饰图鉴》，手指久久停在一页上——那是复原的陇西李氏女子礼服，与她出逃那日穿的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
"找到这个。
"陈默递来个檀木盒子，"我奶奶的嫁妆，应该比牙刷毛巾顺手。
"盒里是一柄犀角梳，旁边躺着块用了一半的螺黛。
李蕴的指尖抚过梳齿，突然轻声哼起一段旋律。
调子很怪，像把《霓裳羽衣曲》揉碎了又重组。
陈默悄悄按下手机录音键。
夜风掀起书页，哗啦啦翻到末章。
标题赫然是《流失海外的唐代文物清单》，配图正是那种云纹酒盏，说明文字写着："疑似陇西李氏祭器，现藏于大英博物馆。
"李蕴的歌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