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齿轮的起点
不是车祸撞击时瞬间的钝痛，也不是高空坠落时呼啸风声裹挟的失重感，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彻底的……撕裂感。
仿佛灵魂被强行从某种粘稠的黑暗中剥离，又被粗暴地塞进了一个狭小、冰冷、濒临破碎的容器里。
意识像沉船上的落水者，在无尽的虚无中挣扎。
无数尖锐的碎片——不属于他的记忆——疯狂地切割着他模糊的感知：刺耳的警报、刺鼻的消毒水味、炫目的白光、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窒息感……还有一个名字，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决绝，反复回荡：“王面……”然后，是冰冷的地板触感，以及坚硬床沿撞击后背的闷响。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逸出。
周寻——或者说，占据着这具名为“王面”躯壳的灵魂——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模糊，像蒙着一层血色的水雾。
剧烈的眩晕感伴随着阵阵钝痛，从西肢百骸，尤其是头部，汹涌袭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是冰冷的金属地板。
视线艰难地上移，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一盏发出柔和白光但此刻显得无比刺眼的顶灯。
旁边是一张翻倒的金属椅子，显然是他刚才挣扎时碰倒的。
更远处，是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床头柜上放着一些他看不懂的、造型奇特的仪器，其中一台正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波形。
病房？
不对，比普通病房更简洁、更冷硬，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的微弱气息。
他试图撑起身体，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难以言喻的“错位感”瞬间席卷全身。
这具身体……沉重、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本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修长，但皮肤是病态的苍白，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连接着上方悬挂的输液袋。
这不是他的手！
他记忆中的手，应该更粗糙，带着常年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就在这时，一种更诡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仿佛身体内部潜藏着一个巨大、冰冷、精密而沉重的……齿轮。
它并非实体，却无比真实地存在于他的感知中。
此刻，这个“齿轮”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带着巨大迟滞感的方式，艰难地……逆向转动了一格？
“嗡——！”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在颅内炸开！
像是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大脑，又像是灵魂被强行撕扯进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
周寻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
耳边似乎响起了无形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代价……这就是代价？
一个模糊而惊悚的认知在他混乱的意识中成型。
“王面！”
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病房内死寂的痛苦。
周寻（他强迫自己开始用这个名字思考）艰难地、带着生理性的泪水，循声望去。
门口站着三个年轻男人。
为首的那个，身形挺拔，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内衬是同色的作战服。
他面容俊朗，但此刻眉头紧锁，深灰色的眼眸像沉静的寒潭，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正牢牢锁定在王面身上。
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关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仅仅是这平静的目光，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七夜！
这个名字瞬间从王面（周寻）接收到的破碎记忆碎片中跳了出来，带着强烈的“队长”和“绝对核心”的标签。
林七夜身后右侧，是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同样制式但明显材质更显奢华的青年。
他圆圆的脸上写满了真实的焦急，手里还抓着一个没拆封的、包装花哨的巧克力能量棒，似乎正准备递过来。
看到王面狼狈地蜷缩在地上，他眼睛瞪大，惊呼脱口而出：“***！
面哥！
你怎么摔下来了？
没事吧？”
百里胖胖！
记忆碎片给出了名字和“钞能力”、“吃货”、“热心肠”的备注。
而在林七夜左侧，站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戴着细框眼镜的青年。
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近乎漠然，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扫描仪，正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王面此刻的状态——痛苦的表情、蜷缩的姿势、不自然的肌肉痉挛、额头的冷汗……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电子记录板，指尖飞快地在上面划动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安卿鱼！
标签是“科研狂”、“观察者”、“理性至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寻。
王面！
他成了王面！
那个拥有操控时间、却背负着可怕代价的守夜人！
而眼前这三个人，是他最亲密的队友，也是对他“原身”最熟悉的人！
林七夜那审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让他无所遁形。
安卿鱼那冷静的记录，仿佛在解剖他的异常。
百里胖胖那纯粹的关切，此刻也成了巨大的压力源。
怎么办？
模仿！
必须模仿原主！
周寻强迫自己忽略那恐怖的颅内剧痛和身体的极度不适，凭借着刚刚接收到的、关于“王面性格”的零星碎片——沉默、清冷、隐忍——以及身体残留的本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刚才那一下冲击似乎伤到了内脏？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
手臂在剧烈颤抖，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
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别动！”
林七夜低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动作快如鬼魅。
他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了王面摇摇欲坠的身体，小心地将他扶起，靠坐在翻倒的椅子旁，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感觉怎么样？
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低沉，紧贴着王面的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和不容敷衍的关切。
“队……长……” 周寻模仿着记忆碎片里王面对林七夜的称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剧痛的神经。
他不敢看林七夜的眼睛，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努力维持着面部的平静，尽管身体内部的剧痛和恐慌几乎让他崩溃。
“没……事……不小心……”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试图解释自己摔下床的原因。
“不小心？”
安卿鱼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己经走到了王面身边，蹲了下来。
他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落在王面因痛苦而微微痉挛的手指、苍白的唇色和额角暴起的青筋上。
“心率异常升高，血压波动剧烈，瞳孔有短暂的不规则收缩，体表温度过低伴随大量冷汗，局部肌肉群出现非自主性强首……这不像简单的‘不小心’摔倒后的生理反应。”
他的指尖点着电子记录板上的数据流，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锤子敲在王面紧绷的神经上。
“更像是……能力失控后的精神力反噬？
或者，受到了某种强烈的精神冲击？”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看向王面，带着纯粹的、近乎冷酷的求知欲。
“王面，你刚才尝试使用‘弋鸳’了？
还是……感知到了什么？”
王面（周寻）的心脏骤停了一瞬。
安卿鱼！
这个科学怪物！
他太敏锐了！
仅仅是观察和一点基础数据，就几乎戳破了真相的边缘！
那无形的齿轮带来的剧痛和金属摩擦声……难道就是“弋鸳”？
时间序列的能力？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他不知道“弋鸳”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原主平时是怎么使用它的！
他该怎么回答？
任何错误都可能暴露他不是真正的王面！
“卿鱼！”
林七夜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打断了安卿鱼的追问。
他扶着王面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一种支撑的力量，深灰色的眼眸扫过安卿鱼，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现在需要休息，不是当你的研究对象。”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王面苍白的脸上，语气放缓，但依旧带着审视，“王面，别硬撑。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百里胖胖也凑了过来，一脸担忧，把那个能量棒硬塞到王面冰凉的手里：“面哥，先吃点东西补充***力！
别听鱼仔瞎分析，他就是职业病！
摔一跤而己，缓缓就好！”
他试图用大大咧咧的态度冲淡紧张气氛，但眼神里的关切同样真挚。
“我……” 周寻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
林七夜的支撑给了他一瞬间的依靠感，百里胖胖的关心带来一丝暖意，但安卿鱼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冰冷的分析，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谎言深渊。
就在这时，一阵更强烈的眩晕袭来，伴随着那无形齿轮再次缓慢、沉重地“咯噔”一声——仿佛强行被扳回了原位。
剧痛稍减，但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空虚感瞬间弥漫开来。
“呕……” 他猛地侧头，一阵无法抑制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抽走了，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扶他去洗手间。”
林七夜当机立断，和百里胖胖一起，几乎是将虚脱的王面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朝病房内附带的独立卫生间挪去。
安卿鱼默默跟在后面，手中的记录板依旧没有放下。
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周寻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镜中那张完全陌生的脸。
镜中人脸色惨白如纸，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更衬得那面容清俊得近乎脆弱。
长而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因为痛苦和恐慌而显得格外湿润的黑眸，眼尾微微上挑，本该带着几分清冷疏离，此刻却只剩下惊魂未定的茫然。
鼻梁高挺，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带着一种易碎的、仿佛琉璃艺术品般的精致感，符合“王面”万人迷的设定。
但此刻，这张脸的主人眼中，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混乱。
这就是王面……这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他喘息着，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
穿越了……成了王面……守夜人……时间能力……可怕的代价……还有门外那三个对他无比熟悉又无比危险的队友……巨大的生存压力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该怎么办？
如何扮演一个拥有时间序列能力的守夜人而不被识破？
如何承受那恐怖的代价活下去？
如何面对林七夜深邃的探究、安卿鱼冰冷的分析、百里胖胖纯粹的依赖？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镜子中自己湿漉漉的鬓角。
几缕被水浸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而在那浓密的黑色之下，靠近发根的位置……周寻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颤抖着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迟疑，小心翼翼地拨开了那几缕湿发。
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手指的动作，以及……那被黑发掩盖下的一小片区域。
不是错觉。
在那里，紧贴着发根，一小撮头发失去了原本的乌黑光泽，呈现出一种……冰冷、死寂、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像是被时间瞬间抽走了所有色彩和活力，与周围浓密的黑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如同雪地里突兀的污点，又像是精美瓷器上无法忽视的裂痕。
“代价……” 周寻（王面）的瞳孔猛地收缩，指尖触碰那抹刺眼的灰白，冰冷僵硬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
镜中的俊美面孔，因为这抹灰白，陡然增添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破碎感，仿佛一件被时光无情侵蚀的瑰宝。
他维持着拨开头发的姿势，僵立在冰冷的洗手台前，镜子里那双惊惶的黑眸深处，倒映着那一小撮如同死亡印记般的灰白发丝。
身体的剧痛似乎暂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心脏。
那无形的“齿轮”仿佛在他体内无声地狞笑。
门外，隐约传来林七夜压低声音询问安卿鱼关于“反噬症状”和“最新监测数据”的对话，百里胖胖焦急地踱步声也清晰可闻。
他们随时可能推门进来。
这抹灰白……是刚才强行回溯那几秒的代价吗？
还是这具身体早己被时间侵蚀的证明？
它会不会蔓延？
被他们看到会怎样？
冷汗，再一次无声地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
镜中的青年，脸色惨白如纸，指尖死死扣着冰冷的陶瓷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看着镜子里那抹刺眼的灰白，看着自己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
生存的压力从未如此真实而狰狞。
这具名为“王面”的躯壳，这操控时间的禁忌力量，以及那如影随形的恐怖代价……一切，才刚刚开始。
而这抹灰白，就是命运在他身上刻下的第一个、无声的警告。
门把手，似乎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王面猛地放下手，试图用湿发重新盖住那抹灰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