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设计部投下扭曲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焦糊味、外卖盒堆积的酸腐气，
还有显示器散发出的、令人头昏脑涨的臭氧味。
林薇盯着屏幕上那片被反复揉搓了二十七次的“五彩斑斓的黑”，
甲方“创世科技”的LOGO像个巨大的嘲讽符号，钉在项目文件夹的顶端。
她的手指悬在触控板上，关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僵硬发白，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像在拖动千钧重物。胃袋深处传来熟悉的、空洞的鸣叫，
提醒她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她麻木地撕开一包压缩饼干，
干燥的碎屑呛入喉咙，带着工业香精的廉价甜味。“薇薇，
”身后传来一个同样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创世’那个祖宗……又发邮件了……”不用回头，林薇也知道是阿哲。
他顶着一头仿佛被炮轰过的乱糟糟卷发，眼袋肿胀乌黑，沉重地垂到突出的颧骨上，
整个人软塌塌地、毫无生气地倚靠在她的隔断板边缘。
手里捏着一沓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A4纸，
纸页边缘因为被反复揉捏而卷曲发毛。上面密密麻麻的修订批注，像一群贪婪的黑色蚂蚁，
爬满了原本的设计稿。“嗯？”林薇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音节，
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她甚至懒得转动僵硬的脖颈。“第……二十八稿批注，
”阿哲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得还是不够好……显得有点‘割裂’……不够‘浑然天成’……要我们再‘发散一下思维’，
寻找‘更本质的和谐’……”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最关键的一句，
“明早九点……王总监……要亲自过目最终效果……”王总监。
创世科技品牌部的真正掌舵人，一个据说对“美学”有着“独到”且“严苛”见解的男人。
林薇的目光疲惫地掠过阿哲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那里面只剩下被反复碾压后的空洞。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远处走廊尽头，
那扇紧闭的、镶嵌着“客户经理 赵启明”金属牌的门上。赵启明所有的吹毛求疵，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在这位王总监面前，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和“工作价值”。
鸡蛋里挑骨头！“知道了。”林薇的声音毫无波澜，像一潭冻结的死水。愤怒？委屈？
早已在无数次无理的、循环往复的修改中被碾磨成齑粉，随风飘散了。剩下的，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对这种永无止境消耗的麻木认命。
她强迫自己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回屏幕上那片象征着无尽折磨的“五彩斑斓的黑”。
就在她试图将一点该死的“青金蓝”融入那深不见底的“黑”中，
以期达到赵启明口中那虚无缥缈的“本质和谐”时——“叮咚！
”一声清脆却异常突兀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办公室响起！林薇被惊得手指一颤，
触控板上的光标猛地滑开，将那片精心调整的区域拖出一片刺眼的色块。她烦躁地皱眉，
以为是哪个该死的通讯软件推送。然而，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的，
并非熟悉的微信或邮件图标。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粗劣的系统通知框。
没有任何来源标识，没有公司LOGO，没有花哨的UI设计。纯白色的背景，
朴素的黑色宋体字，边框简陋得如同用Windows画图工具随手勾勒的线条。
它像一个强行插入运行程序的乱码，
不祥预言的纸条：＞提示：检测到关键需求方“赵启明”发起无效需求变更第28次。
规则启动：需求方生命参数同步修改中...＞修改幅度：-0.5% 总预期寿命。
＞状态：已生效。林薇的动作猛地顿住。无效需求变更？同步修改生命参数？
-0.5% 总预期寿命？！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诞和刺骨寒意的电流，
毫无征兆地从林薇的尾椎骨猛然窜起，瞬间击穿四肢百骸！她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根根倒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
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她耳膜发麻！她猛地扭过头，
动作因为僵硬和惊骇而显得极其不自然，颈椎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目光死死钉在身后的阿哲身上。阿哲对此毫无察觉。他正低头，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艰难地辨识着手中那沓批注上赵启明龙飞凤舞的鬼画符，
布满油光的脸上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麻木和认命的疲惫。他甚至还无意识地抬手，
用袖子擦了擦额角渗出的虚汗。幻觉？极度的疲劳引发的精神错乱？
还是哪个黑客无聊的恶作剧程序？林薇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猛地睁开。那个简陋的白框黑字通知，依旧顽固地悬浮在屏幕右下角，
冰冷、清晰、不容置疑。像一块墓碑，上面刻着赵启明的名字和一个冷酷的百分比。
一股难以抑制的战栗席卷了她。恐惧？是的。但在这恐惧的冰冷外壳之下，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尖锐的、近乎病态的快意，如同黑暗中悄然点燃的磷火，
幽幽地闪烁起来。规则？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在以一种残酷的、同态复仇的方式，
回应着这些甲方毫无底线、永无止境、消耗他人生命和创造力的“修改”？她需要验证！
必须验证！接下来的日子，林薇彻底变成了一个沉默的、高度敏锐的观察哨。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仅仅被动地承受赵启明邮件和电话里倾泻而来的修改指令，
也不再让纯粹的愤怒和委屈淹没自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抽离的专注。
她开始像一个严谨的科研人员，详细记录赵启明每一次提出的修改要求。
显示“存在感”和“工作细致”而提出的、对最终效果几乎毫无影响、甚至画蛇添足的改动。
例如：将某个角落的辅助图形缩小0.3mm，
理由：“视觉更精致”；将一段描述性文案中的“高效”改为“卓效”，
理由：“更具力量感”。
意志型：直接转述王总监或其他更高层模糊不清、朝令夕改、甚至自相矛盾的“指示”。
例如：“王总监觉得整体调性偏冷，希望加点‘温暖元素’，
但不能改变原有的科技感基调。
”主观臆断型： 完全基于赵启明个人或他臆测的领导飘忽不定的审美偏好，
无法量化、无法达成共识的修改。例如：“这个蓝色不够‘高级’，
换个更‘有灵魂’的蓝。” “动效的节奏感不对，要更有‘呼吸感’。
”每一次收到属于“无效需求变更”范畴的邮件或电话指令，林薇都会立刻屏住呼吸，
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到极限，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住屏幕的右下角。没有让她“失望”。
＞系统提示：检测到关键需求方“赵启明”发起无效需求变更序列号：029。
＞变更内容：主视觉Logo放大0.5mm。备注：理由：视觉冲击力不足。
分析：视觉权重变化微乎其微，
则引擎启动：需求方生命参数同步修改中...＞修改幅度：-0.3% 总预期寿命。
＞状态：执行完毕。已生效。
＞系统提示：检测到关键需求方“赵启明”发起无效需求变更序列号：030。
＞变更内容：将“科技感”主题文案全部替换为“未来感”。备注：理由：领导偏好。
分析：概念替换无实质内容支撑，
则引擎启动：需求方生命参数同步修改中...＞修改幅度：-0.4% 总预期寿命。
＞状态：执行完毕。已生效。冰冷的数字，如同死神的低语，一次次在屏幕上跳动。
每一次提示框弹出，
都伴随着一声只有林薇自己能听到的、仿佛来自虚空深处的、微弱的“滴答”声，
像是某种无形的秒针在无情地走动。-0.3%，-0.4%……这些微小的百分比，
每一次扣除，都代表着赵启明生命沙漏中，一颗看不见的沙砾被悄然抹去。
林薇感到一种混杂着战栗和扭曲满足的复杂感受在血管里奔流。恐惧依旧存在，
那是对未知规则力量的敬畏。但更强烈的，
是一种亲眼看着施虐者被无形之力反噬的、黑暗的快慰！规则！真的存在！
这个世界在用一种程序员般精准而冷酷的逻辑，清算着甲方们欠下的“生命债”！然而，
赵启明的“修改”远不止于此。他还有另一张更肮脏的底牌。周五的下午，
项目预算审批卡壳。赵启明“顺路”来到创想维度，“关心”项目进展。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定制衬衫，头发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
脸上挂着那种经过精心计算的、极具亲和力的笑容，仿佛真的是来雪中送炭的。
在弥漫着咖啡因和焦虑气息的茶水间，
他“恰好”与正在灌下第三杯浓咖啡提神的林薇“偶遇”。“小林啊，
”赵启明端着公司提供的劣质纸杯咖啡，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营造出一种推心置腹的氛围，“你们这版设计……整体方向是好的，但王总那边……唉，
还是觉得‘深度’不够啊，缺乏那种直击灵魂的‘爆点’……”他故作烦恼地叹了口气，
手指无意识地、带着某种节奏地敲击着不锈钢的咖啡机外壳，“我也一直在帮你们据理力争，
跟王总说了很多你们团队的辛苦和潜力……”林薇胃里一阵翻搅，
脸上却不得不迅速堆起一个僵硬而职业化的笑容，像戴上了一副劣质的面具：“谢谢赵经理，
您费心了！‘深度’的问题我们一定再深挖，还请您多指点方向……”“指点谈不上，
”赵启明摆摆手，笑容更深了，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大家都是想把项目做好嘛。
不过嘛……”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我听说你们最近跟‘星耀物料’在谈落地制作的合作？他们那个报价……啧啧，
水分不小啊。”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林薇的反应，
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我这边呢，倒是认识一家‘恒通实业’，老关系了，
做的东西质量绝对过硬，关键是……性价比极高！回款流程也特别顺畅……”他再次停顿，
身体又靠近了林薇几厘米，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混合着咖啡的气息传来，
“就是嘛……这种‘优质资源’的对接，
往往需要一点‘润滑剂’来确保效率最大化……林小姐是聪明人，应该懂的？
”赤裸裸的暗示！索贿！用修改意见和预算审批作为要挟，
逼迫乙方使用他指定的、必然存在回扣的供应商！林薇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愤怒和恶心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表情。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和那该死的职业微笑：“赵经理，
您说的这个‘恒通’……我们内部评估一下。方案‘深度’和‘爆点’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尽快给您新思路……”“好！我就喜欢小林你这种爽快劲儿和执行力！
”赵启明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
他拍了拍林薇的肩膀这个动作让林薇差点跳起来，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
“那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我相信你们能做出让王总‘惊艳’的东西！”说完，
他志得意满地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茶水间，仿佛刚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就在赵启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茶水间的自动门缓缓关闭的瞬间——“嘀嘀嘀——！
”一连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急促、尖锐的警报音在林薇脑海中炸响！不是来自电脑，
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神经！与此同时，那个简陋的系统提示框，带着一种刺眼的红光边框，
猛地弹跳出来，占据了屏幕中央：＞警告！警告！
检测到关键需求方“赵启明”发起需求变更序列号：031 - 高危。
＞变更内容：疑似关联利益输送强制推荐供应商“恒通实业”。
＞行为分析：利用需求审批权进行权力寻租，意图谋取不正当利益。
＞规则引擎启动：贪婪系数介入！需求方生命参数同步修改程序超频运行！
＞修改幅度：-1.2% 总预期寿命！
基础惩罚+贪婪系数额外惩罚＞状态：执行完毕。已生效。
警告：目标生命参数稳定性下降！-1.2%！贪婪系数！高危！
鲜红的文字如同淋漓的鲜血，灼烧着林薇的眼睛。她看着赵启明消失的方向，
那个背影依旧挺拔、自信，仿佛掌控着生杀大权。但林薇知道，有什么东西，
正在他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被那无形的规则之刃，狠狠地、永久地剜去了一块。
一股冰冷的寒意和一种扭曲的、报复性的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微微发抖。
项目在赵启明变本加厉的“鞭策”和王总监若即若离的“关注”下，终于像一艘漏水的破船，
摇摇晃晃地驶向了所谓的“尾声”。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磨盘，
碾磨着设计部每一个人的神经。林薇和阿哲几乎以公司为家，行军床成了第二居所。
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皮肤因为缺乏光照和睡眠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眼神涣散，
动作迟缓，像两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而赵启明，
为了在最后的项目总结汇报会上向王总监邀功，为了证明自己这个项目经理的“价值”，
更是陷入了最后的疯狂。他不再满足于邮件和电话，开始频繁地“莅临指导”，
坐在他们旁边，如同监工。“这个按钮的悬停效果不够‘惊喜’，
我要的是用户鼠标放上去那一瞬间的‘哇塞’感！再改！
”无效变更032：-0.3%“报告里这个数据图表，配色太保守了！
要用更‘冲击力’的颜色！比如……荧光绿配亮粉？要突出我们数据的‘爆炸性增长’！
”无效变更033：-0.4% - 主观臆断+吹毛求疵“PPT的转场动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