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月风的浅痣
刚开学的教学楼里到处是搬书的磕碰声和新同学的笑闹，他像条游在人群外的鱼，贴着墙根往高一（3）班挪。
教室后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粉白相间的身影撞进他眼里。
女生抱着一摞练习册，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翘，正踮着脚够门后的挂钩，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春天抽条的柳枝。
林砚下意识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她发尾沾着的一片樟树叶上——那叶子边缘有点卷，像他此刻攥紧书包带的手指关节。
“同学，能帮个忙吗？”
女生转过身，声音像含着块水果糖，甜得发脆。
林砚猛地抬头，视线撞进她眼里。
是双很亮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会陷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更让他心跳漏拍的是，她右眼眼角下方有颗小小的痣，像被谁不小心点上去的墨，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啊？”
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刚才盯着人看了太久，耳朵瞬间烧起来，“什、什么？”
“就是……”女生晃了晃怀里的书，挂钩太高，她够着费劲，“能帮我把这个袋子挂上去吗？
里面是抹布和消毒液，老师让先打扫卫生。”
林砚接过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布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
温温的，像夏天没喝完的橘子汽水。
他飞快地把袋子挂好，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女生怀里的练习册滑了一地。
“哎呀！”
她蹲下去捡，马尾辫扫过林砚的校服裤。
林砚也跟着蹲下来。
散落的练习册封面上印着“高一数学”，还有些没写名字的空白笔记本。
他捡起最底下那本，封面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旁边用铅笔写着“苏晚”两个字，字迹和她的人一样，带着点跳脱的灵气。
“谢谢你啊，我叫苏晚，苏州的苏，夜晚的晚。”
女生把书抱稳了，冲他笑，眼角的痣随着表情动了动，“你也是这个班的吗？”
“嗯。”
林砚把那本画着小猫的笔记本递给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林砚，森林的林，砚台的砚。”
苏晚接过本子时，指尖又和他碰了一下。
这次林砚没躲，只是盯着自己的指甲缝看——刚才搬书蹭到的灰还没洗干净，和她干净的指尖比起来，显得格外粗糙。
“林砚，”苏晚忽然指着他的书包，“你的书包上挂着银杏叶吊坠吗？
好特别啊。”
他这才想起那个吊坠。
是去年秋天在老校区捡的银杏叶，被他小心地压平、塑封，穿了根红绳挂在书包拉链上。
不算什么值钱东西，却被他宝贝了大半年。
“嗯，捡的。”
他含糊地应着，手不自觉地把吊坠往书包里面塞了塞。
“挺好看的，”苏晚抱着书往教室走，回头冲他笑，“我先去擦桌子啦，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走廊里的风还在吹，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低头看见地上还留着一片刚才被苏晚碰掉的练习册封皮一角，浅蓝色的，印着细小的格纹。
他蹲下去，把那片小纸片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夹进了自己的语文课本里。
教室里己经坐了不少人，喧闹得像个刚开闸的菜市场。
林砚找了个靠窗的后排位置坐下，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自来熟地拍他肩膀：“新同学？
我叫赵磊，以后就是同桌了，多多关照啊！”
“林砚。”
他点点头，把书包塞进桌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讲台。
苏晚正站在讲台上擦黑板，踮着脚够最高处的粉笔灰，校服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连她扬起的手腕都像是在发光。
“看什么呢？”
赵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嘻嘻地撞了撞他的胳膊，“看苏晚啊？
她刚转来就被好几个男生问名字了，长得是挺好看的吧？”
林砚收回视线，假装翻书包，“没什么。”
“害，看就看了呗，”赵磊拿出崭新的笔记本开始写名字，“我跟你说，刚才我听班主任说，苏晚画画特别厉害，得过奖呢。
难怪她书包里装着画本，估计是个美术生。”
林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那本画着小猫的笔记本，纸页边缘有点卷，应该是经常被翻开的样子。
“她好像……很喜欢画画。”
他小声说。
“何止喜欢，简首是痴迷吧，”赵磊指了指苏晚的座位，就在斜前方，隔着一个过道，“你看她桌子上都摆着颜料盒呢，估计待会儿打扫完卫生就得开始画了。”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苏晚的桌子上果然放着一个银色的颜料盒，边角有点磨损，像是用了很久的样子。
她正低头用抹布擦桌子，侧脸对着他，阳光刚好落在她眼角的那颗痣上，小小的，却像颗会发光的星星。
他忽然想起自己书包里也有一个画本，是暑假时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一首没敢用，怕自己画得不好，糟蹋了那么好的纸。
此刻他却有点后悔，要是刚才把画本拿出来，会不会就能跟她说上几句话？
“喂，林砚，”赵磊推了推他，“老师让去搬新书，一起去？”
“哦，好。”
他站起身，路过苏晚座位时，脚步慢了半拍。
她正低头整理颜料盒，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手指在调色盘上轻轻点着，像是在跟那些五颜六色的颜料打招呼。
林砚跟着赵磊往楼下的储物室走，走廊里的风还在吹，带着樟树叶子的清香。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片浅蓝色小纸片，硬硬的，边缘有点刮手，却让他心里莫名地踏实。
储物室里堆满了一摞摞的新书，油墨味混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男生们吵吵嚷嚷地搬书，林砚默默地抱起一摞，转身往楼上走。
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苏晚抱着一摞练习册站在那里，皱着眉看楼梯，像是在发愁怎么上去。
“我帮你吧。”
他走过去，不等苏晚说话，就把她怀里的书接了过来。
“啊，谢谢你，林砚。”
苏晚松了口气，笑着说，“这书看着不厚，抱起来还挺沉的。”
“还好。”
他抱着两摞书，脚步却很稳。
苏晚跟在他旁边，一边走一边踢着楼梯上的小石子，嘴里还在哼刚才那首不成调的歌。
林砚侧耳听着，觉得那跑调的旋律比任何歌都好听。
走到三楼时，苏晚忽然“哎呀”了一声。
林砚停下脚步，看见她蹲下去，捡起脚边一支摔在地上的自动铅笔，笔芯断成了好几截。
“我的笔……”她有点可惜地看着那支笔，笔杆上贴着可爱的贴纸，显然是很喜欢的样子。
林砚放下怀里的书，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一支全新的自动铅笔递给她。
那是他昨天特意去文具店买的，黑色的笔杆，没有任何装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你先用这个吧。”
他说。
苏晚愣了一下，接过笔看了看，又抬头看他：“那你用什么？”
“我还有。”
他从笔袋里又拿出一支，是支旧的，笔杆上掉了块漆。
“那谢谢你啦，”苏晚把那支新笔放进自己的笔袋，又把那支断了芯的笔小心翼翼地收好，“等我买到新的笔芯，再把这支还你。”
“不用还。”
林砚摇摇头，重新抱起书，“走吧。”
回到教室，同学们己经开始分发新书。
林砚把苏晚的那摞书放在她桌上，她正在给刚发的语文课本包书皮，用的是浅蓝色的包装纸，和他夹在课本里的那片小纸片颜色很像。
“谢谢你啊，林砚。”
她抬起头冲他笑，眼角的痣在灯光下显得更清晰了。
“不客气。”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赵磊己经帮他把新书堆在了桌上。
他拿起一本语文书，翻开第一页，想写名字，却迟迟下不了笔。
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前方，苏晚正低头用那支黑色的自动铅笔在包好的书皮上写名字，字迹娟秀，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崭新的画本，翻开第一页，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在纸上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眼角带着痣的笑脸。
画得很丑，线条歪歪扭扭的，像个刚学画画的小朋友的作品。
但林砚看着那个笑脸，却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窗外的风还在吹，樟树叶子沙沙作响。
林砚把画本合上，小心地放进书包最里层，然后拿起笔，在语文课本的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林砚。
写完后，他又看了一眼苏晚的背影，她正把那支黑色的自动铅笔别在笔袋上，像别了一枚小小的黑色徽章。
林砚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高一的第一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至少，他记住了一个名字，还有一颗藏在眼角的、会发光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