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粉笔灰撒在光斑上
林砚把语文课本竖起来，挡住半张脸，视线却越过书页顶端，落在斜前方的苏晚身上。
她正用那支黑色自动铅笔在课本上划重点，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在全班齐读的《兰亭集序》里，竟显得格外清晰。
阳光从窗外溜进来，斜斜地打在她的发梢上，浮起一层细小白毛，像春天刚长出的蒲公英绒毛。
“林砚！”
班主任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林砚猛地低下头，心脏“咚咚”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全班的朗读声顿了顿，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他的耳朵瞬间烧得厉害，手指把课本捏出了几道褶子。
“《兰亭集序》第二段，你来读。”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他身上。
林砚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就听见前排传来极轻的翻书声。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晚正悄悄把课本往他这边挪了挪，书页摊开在第二段的位置，上面还用荧光笔标出了几个难认的字。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他定了定神，声音慢慢稳下来。
读的时候，总觉得有股淡淡的橘子汽水味飘过来——那是苏晚昨天碰过他手背的温度，此刻竟像浸在了空气里。
读完坐下时，他的后背己经沁出了薄汗。
苏晚转过来，用口型对他说“不错呀”，眼角的痣随着嘴角的弧度往上挑，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猫。
林砚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课本，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她转回去时，椅子腿划过地面的轻响。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
老师在黑板上写满了函数公式，粉笔灰簌簌地往下掉，落在讲台前的空地上，像撒了层细盐。
林砚的笔在草稿纸上跟着写，目光却总被斜前方的影子勾走——苏晚的马尾辫扎得不算太紧，有几缕碎发垂在颈后，随着她低头记笔记的动作轻轻晃。
“这道题，谁来解一下？”
数学老师敲了敲黑板。
教室里鸦雀无声。
林砚抬头看了眼题目，心里己经有了思路，却没敢举手。
他从小就怕被老师点名，一站起来就容易结巴，小学时还因为这事被同学笑过，后来就更不爱说话了。
“苏晚，你试试？”
老师点了她的名字。
苏晚愣了一下，抱着笔记本走上讲台。
她站在黑板前，笔尖悬了半天，才慢慢写下第一步。
林砚看得清楚，她的手指在微微发颤，粉笔末沾在指腹上，像落了层霜。
“这里好像错了。”
她咬着嘴唇，擦掉重写，结果越改越乱。
底下开始有同学小声议论，她的耳朵渐渐红了，握着粉笔的手紧得指节发白。
林砚的心跳忽然快起来。
他从草稿纸上撕下一角，飞快地写下解题步骤，揉成个小纸团，想递过去，又怕被老师发现。
正犹豫着，就见苏晚转过身，对着全班同学鞠了一躬：“对不起，老师，这道题我还没弄懂。”
老师摆摆手让她坐下，开始重新讲解。
苏晚回到座位时，肩膀垮了垮，拿起笔却半天没写下一个字。
林砚看着她落在笔记本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那片阴影里，藏着和自己一样的慌张。
下课铃一响，林砚立刻把那张写着解题步骤的纸团捏在手里。
赵磊凑过来：“刚数学课吓死我了，那道题我也不会。”
“嗯。”
林砚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睛盯着苏晚的背影。
她正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看起来有点沮丧。
“你看啥呢？”
赵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苏晚好像不太开心啊，是不是因为刚才没解出题？”
林砚没说话，趁没人注意，悄悄把纸团扔到了苏晚的桌肚里。
扔完立刻缩回手，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假装看窗外，耳朵却听着身后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纸团被展开的窸窣声。
他偷偷回头，看见苏晚正对着那张纸条皱眉头，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林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回去，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林砚，”身后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这步是怎么算出来的？”
他僵着脖子转过身，苏晚正举着那张纸条，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沮丧好像被风吹跑了。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眼角的痣被光斑盖住了一半，像藏在云里的星星。
“这里，”他指着纸条上的步骤，声音有点发紧，“用代入法会简单点。”
“代入法？”
苏晚把笔记本转过来，“那是不是可以这样……”她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林砚低着头看，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像某种白色的小花。
讲着讲着，她忽然停下来，抬头冲他笑：“原来这么简单啊，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谢谢你啊，林砚。”
“不、不客气。”
他的目光落在她握笔的手上——食指第二关节处有个小小的茧，应该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
“对了，”苏晚忽然想起什么，从笔袋里拿出那支黑色自动铅笔，“这个还你。”
“你留着用吧。”
林砚赶紧摆手，“我还有很多。”
“那怎么行，”她把笔塞进他手里，指尖又碰到了他的掌心，“我己经买了新的啦，这支本来就是你的。”
笔杆上还带着她的温度，暖暖的，像揣了颗小太阳。
林砚捏着笔，忽然想起自己书包里的银杏叶吊坠，刚才早读课时被赵磊扯着看了半天，现在还歪歪扭扭地挂在拉链上。
“那个，”他鼓起勇气，指了指她的笔记本，“你画的小猫很可爱。”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你看到啦？
那是我随便画的，画得不好。”
“挺好的。”
林砚说得认真，“比我画的好多了。”
“你也喜欢画画吗？”
她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那下次可以一起画啊。”
“好啊。”
林砚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却没再低头，而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应下来。
上课铃响时，苏晚转回去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
林砚看着她的背影，把那支自动铅笔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袋最底层，又摸了摸语文课本里夹着的浅蓝色小纸片。
窗外的阳光移了位置，落在他的草稿纸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光斑。
林砚拿起笔，在光斑旁边画了个简单的函数图像，又在图像下面，画了颗歪歪扭扭的小痣。
粉笔灰还在往下掉，数学课的公式还在脑子里打转，但他忽然觉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函数，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毕竟，有人教会了他，不会的题可以问，喜欢的事可以一起做。
而这些，都是他以前从没敢想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