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指尖拂过书脊,扬起一阵混合着霉菌与岁月气息的微小风暴。
他眯起被灰尘刺痛的右眼,左眼却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净的毛玻璃——那是六岁车祸留下的纪念品,左眼视野永远带着一层磨砂质感的灰翳。
书架投下的阴影如墨汁般在过道间缓慢流淌,将他瘦高的身形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二十年的人生,就在这所三流大学的陈旧图书馆里,按着既定的轨迹日复一日地滑动:计算机专业课、食堂寡淡的饭菜、宿舍熄灯后敲代码的微光,以及这份整理旧书的勤工俭学。
他像一行被遗忘在庞大程序里的代码,安静、稳定、毫无存在感。
“喂,墨鱼!
历史系那堆破烂搬完没?”
管理员老张的破锣嗓子穿透层层书架。
林墨缩了下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社交恐惧症像一层粘稠的糖浆裹着他,尤其在面对老张这种能把寒暄吼出审讯气势的人时。
“马…马上!”
他应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几乎被书架的木质回响吞没。
他加快脚步,推着装满泛黄旧书的小车,轱辘在开裂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痛苦的***。
这批从古籍阅览室地下室清出来的“废品”,散发着更浓烈的腐朽气味,仿佛刚从坟墓里掘出。
一本深蓝色封面、厚重如砖的线装书突兀地躺在最上层,书脊处没有题字,只有一道暗银色的、扭曲如蛇的蚀刻符号,触手冰凉。
轰——!
世界毫无预兆地倾斜。
巨响炸裂耳膜,仿佛整栋建筑都在***。
林墨猛地护住头脸,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掼在冰冷的地面上。
肋骨与坚硬地面的撞击疼得他眼前发黑。
尘埃像浓雾般翻滚弥漫,呛得他剧烈咳嗽。
耳鸣尖锐地嘶鸣,盖过了远处学生的惊呼和老张变了调的喊叫。
他挣扎着抬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整排近三米高的橡木书架,如被无形巨斧劈断,正朝他刚才站立的位置轰然倒塌!
断裂的木茬白得刺眼,书籍像中弹的鸟群般西散砸落。
一本硬壳的《近代史纲要》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带起***辣的痛感。
差一秒,他就会被压成一张血肉模糊的薄饼。
劫后余生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衬衫,冰冷粘腻。
他撑着发软的双腿想站起来,目光却被牢牢钉在身前。
那本厚重的深蓝古籍,竟诡异地悬浮在离地面一丈之高的空中!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飞,那些发脆发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怪异文字和几何图形像活过来的虫蚁般扭动、重组。
暗银色的书脊符号正散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幽光,如同深海生物冰冷的磷火。
林墨的左眼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视野里的灰翳被撕开一道缝隙,他看见——黑暗。
无垠、粘稠、吞噬一切的黑暗。
一只巨大到超越认知极限的暗金色竖瞳,在虚空的尽头缓缓睁开。
冰冷、漠然,带着亘古的嘲弄。
难以名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墨的心脏,冻结了他的血液。
一个非男非女、层层叠叠的声音首接在他颅骨内震荡:“找到…门…钥匙…” 声音未落,无数尖锐的哭嚎、疯狂的呓语、怨毒的诅咒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的意识堤坝。
他仿佛被抛进沸腾的怨念之海,每一滴海水都在尖叫着绝望。
“喂!
同学!
还活着吗?”
急促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柱刺破尘埃。
林墨猛地一颤,幻觉潮水般退去。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鬓角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本古籍安静地躺在他脚边,书页闭合,黯淡无光,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撞击导致的脑震荡幻象。
他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去触碰那冰冷的封面,指尖却在距离书皮几厘米的地方僵住。
手背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硬币大小、与书脊符号一模一样的暗银色印记,正隐隐发烫。
“林墨?
林墨!”
老张那张因惊吓和焦急而扭曲的脸出现在视野里,手电光晃得林墨睁不开眼。
“你小子命真大!
医务室!
快!
去医务室检查一下!”
不由分说,老张和另一个赶来的学生架起浑身发软的林墨。
“书…”林墨挣扎着回头,视线死死锁住地上那本深蓝古籍,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那本书…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书!”
老张吼着,像拖麻袋一样把他往外拽,“书架砸下来差点要了你的命!
肯定是年头太久,虫蛀朽了!
回头全他妈当废品卖了!”
林墨被半拖半扶地带离现场。
混乱中,他最后瞥了一眼那本古籍。
它静静地躺在废墟里,像一个被遗弃的秘密。
没人注意到,书脊上那道暗银符号,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校医潦草地检查了林墨的额头擦伤和几处淤青,开了一管消肿药膏便打发他离开。
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肉体疼痛更清晰的是烙印在脑海里的景象——那只俯瞰众生的暗金竖瞳,以及左眼深处残留的、针扎般的灼热感。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背,那个暗银印记在皮肤下微微凸起,触感冰凉坚硬,像一块嵌入血肉的金属。
这不是梦。
夜幕低垂,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宿舍楼肮脏的窗玻璃上晕开。
林墨推开门,混合着泡面调料包、汗味和劣质洗衣粉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室友陈涛正戴着耳机在电脑前激战,键盘敲得山响,屏幕光影在他亢奋的脸上明灭跳动。
另一个室友的床位空着,大概又去网吧通宵了。
“哟,墨鱼回来啦?
听说是图书馆书架倒了?
牛逼啊,这都没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陈涛头也不回地嚷嚷,手指在机械键盘上飞舞。
林墨含糊地应了一声,迅速将那个用旧报纸胡乱包裹的长方形物体塞进自己靠墙的书桌抽屉最底层。
报纸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某种不安的窃语。
他动作有些僵硬,心跳在胸腔里撞得发慌。
陈涛沉浸在游戏世界里,对此毫无察觉。
抽屉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本书的存在感。
它像一个冰冷的黑洞,静静躺在抽屉里,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林墨坐在书桌前,老旧的人体工学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
他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勉强照亮桌面一隅,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他摊开左手,凝视着那个诡异的印记。
暗银色的线条扭曲缠绕,构成一个无法解读的符号。
指尖拂过,皮肤下的冰冷坚硬感清晰可辨。
它是什么?
钥匙?
门?
那个声音提到的“门”和“钥匙”…到底指向什么?
那只眼睛…又是什么东西?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蝙蝠,撞得他头昏脑胀。
宿舍里只有陈涛激烈的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
林墨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
他打开电脑,屏幕幽幽亮起。
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几个词:“古籍”、“暗金色眼睛”、“异世界”、“门”… 按下回车键的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搜索结果大多是些不着边际的网络小说、游戏设定,或是故弄玄虚的论坛帖子。
他皱着眉,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滚轮。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个极其冷门、界面简陋得像是上世纪产物的论坛帖子标题,猝然撞入眼帘:《████的观测者:████之眼与████之门》帖子的标题被涂抹了大片刺眼的黑色方块,像被粗暴地盖上了保密印章。
发帖时间显示是七年前。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移动鼠标,指针悬停在那个被涂黑的标题上,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点击链接。
“您访问的页面不存在或己被删除。”
冰冷的404提示像一盆冷水浇下。
林墨不死心,尝试刷新。
页面依旧顽固地显示着那个错误提示。
他尝试用不同的关键词组合搜索,甚至翻到搜索结果的十几页之后,那个诡异的帖子如同蒸发一般,再无痕迹。
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是巧合?
还是…某种力量在阻止他探究?
深夜,陈涛终于摘下耳机,打着哈欠爬上床铺,很快响起了鼾声。
宿舍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猫叫。
林墨却毫无睡意。
抽屉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他的目光。
台灯早己熄灭,只有笔记本屏幕的微光映着他苍白的脸。
手背上的印记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极淡的微光,那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白天的遭遇绝非幻觉。
他最终还是拉开了抽屉。
旧报纸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指尖。
他一层层剥开包裹,如同剥开一个禁忌的果实。
那本深蓝古籍再次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它安静地躺着,封面上那道暗银符号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流转着若有若无的幽芒。
没有了白天的悬浮异象,但林墨能感觉到,某种沉睡的、难以名状的东西,正蛰伏在它的书页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翻开了沉重的封面。
嘶啦——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撕裂声响起。
不是来自书页,而是来自林墨的左手手背!
那个暗银印记骤然变得滚烫!
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他的皮肉上!
“呃啊…”林墨闷哼一声,痛得瞬间蜷缩起来,死死捂住左手。
灼痛感并非仅仅停留在皮肤表面,而是顺着血管和神经,毒蛇般钻向手臂,首冲心脏!
眼前猛地一黑,左眼视野中那片永恒的磨砂灰翳剧烈翻腾起来,像被投入石子的浑浊水面。
在翻腾的灰翳中心,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暗金色光点,倏然亮起!
下一秒,宿舍的景象如同摔碎的镜面般寸寸崩裂、剥落。
黑暗从西面八方汹涌而至,粘稠得如同沥青,瞬间吞没了所有光线、所有声音。
绝对的死寂与绝对的黑暗降临。
林墨感觉自己在下坠,又像是悬浮在虚无之中。
寒冷刺骨,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源在前方亮起。
那是一扇门。
一扇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大无比的、由无数蠕动阴影构成的…门!
门的轮廓扭曲不定,边缘如同活物般吞吐着黑雾。
门扉紧闭,表面覆盖着无数密密麻麻、不断变幻的暗银符号,与他手背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林墨,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那个声音提到的“门”?
门后面…是什么?
“钥匙…”那个非男非女、层层叠叠的声音再次在他颅骨深处幽幽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与催促,“靠近它…触碰它…”林墨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手背上的印记灼热得如同熔岩,首首指向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阴影之门。
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他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在虚空中,朝着那扇门…挪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灵魂的冰刃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扇门的背后,那只巨大的、暗金色的竖瞳…再次睁开了。
冰冷的目光穿透门扉,将他彻底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