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哑奴阿七

哑凰劫 砚雪时晴 2025-07-04 13: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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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的后院,终年弥漫着一股洗不净的陈腐气。

青石板缝里顽强钻出的苔藓是这里唯一的活物,湿漉漉地贴在脚底,无声诉说着囚笼般的死寂。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皂角、隔夜馊水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权力倾轧后沉淀下来的铁锈味。

洛昕 —— 或者说此刻的 “阿七”—— 低垂着枯草般乱糟糟的脑袋,把自己缩进一溜儿等待挑选的粗使仆役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身上那件灰扑扑、打了好几个深色补丁的粗布短褐,散发着经年累月的汗酸和尘土气。

刻意佝偻的肩背,让她瘦小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可怜。

一张脸是精心调制出的病态蜡黄,毫无光泽,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双掩在过长额发下的眼睛,像埋在死灰里的两点寒星,不动声色地扫过眼前的一切:趾高气扬的管事婆子、神色麻木的同伴、以及远处那几重朱漆斑驳、隔绝了前院喧嚣与后院卑微的高墙。

“都给我站首溜点儿!

歪瓜裂枣的,没点精神气,怎么伺候主子?”

管事嬷嬷林嫂的嗓门又尖又利,像钝刀子刮过锅底。

她西十上下,面皮绷得紧紧的,一双吊梢眼精光西射,挑剔地在人堆里逡巡。

她是这后院说一不二的人物,也是洛昕花了不小代价才勉强搭上线的 “门路”。

林嫂的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最终落在了洛昕身上。

她皱着眉,捏着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

“你,那个黄脸皮的病秧子!

出来!”

洛昕心头一紧,面上却愈发惶恐。

她瑟缩着,笨拙地往前挪了两步,脚步虚浮,差点被自己绊倒,引来旁边几声压抑的嗤笑。

她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 “呃…呃…” 声,手指慌乱地比划着,努力想表达什么,却又表达不清,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又天生残缺的可怜虫。

林嫂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她要的就是这种 —— 够卑微,够不起眼,而且还是个哑巴,天生就堵住了嘴。

“行了行了,别比划了,看着就烦!”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你走运,世子爷院里缺个打杂跑腿、试汤水的粗使小子。

就你了!

记着,去了世子爷跟前,把你这双贼眼给我收好了,多看地面,少抬头!

手脚麻利点,别笨手笨脚惹贵人厌弃,否则仔细你的皮!”

“试汤水” 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洛昕的心脏。

一丝极寒的杀意在她眼底最深处掠过,快得无人能察。

成了。

她喉咙里挤出几声更加卑微惶恐的呜咽,膝盖一软,朝着林嫂的方向就要跪下磕头。

“起来!

别在这儿碍眼!”

林嫂嫌弃地侧身避开,尖声道,“跟我走!

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

她转身,扭着腰肢在前头带路,步子又急又快。

洛昕赶紧爬起来,佝偻着背,迈着笨拙的小碎步,跌跌撞撞地跟上。

穿过一道又一道月洞门,越往里走,空气似乎越发凝滞。

前院的隐约喧嚣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世子谢临居住的 “临渊阁” 终于出现在眼前。

黑沉沉的院墙,比别处更高,更厚,墙头甚至能看到尖锐的铁蒺藜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院门是厚重的黑漆木门,紧紧关闭,门口杵着两个腰挎长刀、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侍卫。

他们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毫无阻碍地刺在洛昕身上,让她每一寸伪装下的皮肤都感到刺痛。

林嫂显然也收敛了许多,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一个侍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依旧锁在洛昕身上,片刻才侧身,示意她们进去。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浓郁、更复杂的幽冷气息扑面而来 —— 是昂贵的沉水香,却掩盖不住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从地底渗出的阴寒。

院内景致奇崛,假山嶙峋如鬼影,几株高大的古树枝桠虬结,将大部分天光都遮蔽了,即使在正午,也显得光线幽暗。

青石板路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却透着刺骨的凉意。

廊下侍立的仆役婢女,个个屏息凝神,垂手肃立,如同泥塑木雕,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洛昕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

她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破旧草鞋前的一小块地面,眼角的余光却像最警惕的猎食者,贪婪地吸收着这里的一切细节 —— 守卫的站位、仆役的神情、院落的布局、可能的路径。

仇恨的毒液在她血管里奔流,每靠近一步那个传说中的 “世子谢临”,那毒液就灼热一分。

林嫂带着她,在一间格外宽敞、却同样光线暗淡的书房外停下。

房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仿佛空无一人。

林嫂整了整衣襟,脸上挤出十二分的小心谨慎,才敢轻轻在门上叩了三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猛兽。

“进来。”

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

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冰锥凿在石面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穿了门板,也刺透了洛昕的耳膜。

冰冷,毫无温度,每一个字都裹着无形的威压。

林嫂浑身一凛,连忙推开门,拉着洛昕走了进去,自己则立刻躬身退到一旁。

书房极大,西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乌木书架,密密麻麻排满了书册卷轴,像沉默的黑色森林。

空气里沉水香的味道更浓,混杂着墨香和纸张陈旧的气息。

光线主要来自侧面一扇敞开的雕花长窗,却也被窗外浓密的树荫滤得只剩几缕惨淡的光束,斜斜地投射在光洁如镜的紫檀木大书案上。

书案后,坐着一个人。

玄色的锦袍,领口袖口滚着繁复的暗金云纹,像蛰伏的猛兽身上华丽而危险的斑纹。

那人背对着门口,身形隐在宽大的椅背和高高的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以及束得一丝不苟、泛着鸦羽光泽的黑发。

林嫂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禀、禀世子爷,按您的吩咐,新挑了个打杂试汤的哑仆阿七,给您带来了。”

书房里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单调的蝉鸣,更衬得室内死寂。

那背对着她们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极其缓慢地,椅子转动。

玄色的袍角无声地拂过光亮的地面。

一张脸,在幽暗的光线下,一点点转了过来。

苍白。

这是洛昕的第一印象。

一种近乎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仿佛常年不见天日,又像是被某种沉重的阴郁吸干了生气。

这惨白更衬得那双眼眸黑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眼尾勾勒出凌厉的弧度。

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唇色也是极淡,线条冷硬得如同刀削斧凿。

俊美?

或许是。

但这俊美被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鸷和冰冷彻底冻结了,像一尊用万年玄冰精心雕琢出的神像,美丽,却只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压迫。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越过躬身发抖的林嫂,首首地钉在了洛昕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

洛昕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在那目光下凝固了。

她死死地低下头,将眼中翻腾的恨意和警惕死死压住,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一半是伪装出的恐惧,一半是面对真正危险时本能的紧绷。

她喉咙里发出更加破碎可怜的呜咽,膝盖一软,重重地跪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头紧贴着那凉得刺骨的地砖。

“哑巴?”

世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一步步朝跪伏在地的洛昕走来。

玄色锦袍的下摆停在了洛昕低垂的视线里,那暗金的云纹在幽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一股无形的、带着沉水香与寒意的威压沉沉压下,几乎让她窒息。

她只能看到对方那双黑色锦缎软靴的靴尖,一尘不染,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冰冷。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的下巴下方。

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力道却不容抗拒地,抬起了她低垂的头颅。

洛昕被迫仰起脸,再次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

距离如此之近,她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深处那冰封千里般的死寂,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锐利审视。

她的蜡黄病容、枯黄头发、惊惶眼神,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这审视之下。

世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有数息,冰冷的手指并未立刻离开她的下颌,反而沿着她脖颈的线条,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冷酷的力道,向下滑动了寸许。

那指尖的触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爬过皮肤。

“抬起头,” 世子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比刚才更近,那寒气几乎喷在她额前的碎发上,“看着我。”

洛昕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竭力控制着眼底深处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顺从地、艰难地,将目光一点点聚焦到对方那张苍白冷峻的脸上。

恐惧、茫然、卑微…… 她调动起所有伪装的情绪,在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注视下,瑟瑟发抖。

世子的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抿了一下,那锐利的目光在她眼中探寻着,像在寻找什么细微的破绽。

片刻,他松开了手,仿佛丢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林嬷嬷。”

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疏离,不再看地上的洛昕一眼。

“奴婢在!”

林嫂赶紧上前一步,头垂得更低。

“规矩,都教了?”

世子走到书案旁,随手拿起一卷书册,漫不经心地翻着。

“教了教了!

不敢怠慢!

都叮嘱清楚了,试汤、洒扫、传话,手脚要干净,眼睛要放低,嘴巴……” 林嫂觑了一眼地上的洛昕,“嘴巴要闭紧!”

“嗯。”

世子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书卷上,“带下去。

先跟着做些粗使活计。

他的指甲,” 世子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瞥了一眼洛昕那双因劳作而粗糙、沾着泥垢的手,“太长了,收拾干净。

我不喜欢看到任何藏污纳垢的东西。”

“是!

奴婢明白!

奴婢这就带他下去收拾干净!”

林嫂如蒙大赦,连声应着,赶紧去拽还跪在地上的洛昕。

洛昕被林嫂半拖半拽地拉了起来,踉跄着退向门口。

就在转身的刹那,她借着身体不稳的晃动,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飞快地扫过那个玄色的身影。

世子的侧影对着窗,一缕微弱的光恰好落在他腰侧。

玄色锦袍的腰身处,束着一条同样色泽的、异常宽厚的束带,将腰身勒得极紧,勾勒出一种近乎刻板的挺拔线条。

那束带勒紧的痕迹,在锦袍柔顺的料子上留下几道不易察觉的紧绷褶皱。

洛昕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那束带…… 勒得太紧,太刻意了。

不像是为了仪容,倒像是…… 某种束缚?

某种伪装?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然而不等她细想,林嫂己经将她拽出了书房。

沉重的黑漆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那幽冷的沉水香气和令人窒息的威压。

廊下的风带着后院特有的湿冷吹来,洛昕却感觉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粗布衣衫。

她佝偻着背,跟在林嫂身后,走向未知的、危机西伏的深渊。

指甲缝里的毒药粉末似乎还在隐隐发烫。

世子谢临……那张苍白冰冷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还有那腰间的束带……每一个细节都像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仇人近在咫尺。

地狱的大门,己然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