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昕——不,现在她是哑仆阿七——跪在临渊阁偏厅的角落,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
她的视线被刻意压得很低,只能看到自己粗糙皲裂的手指,和面前三步远的那碗汤。
那是一碗雪白的鱼羹,热气袅袅,浮着几片嫩绿的莼菜,香气清鲜,却让洛昕的喉咙本能地发紧。
“世子爷的规矩,新来的试毒仆役,头三日须尝遍所有膳品。”
林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尖利刻薄,“你运气好,今日只这一道。”
洛昕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运气好?
她盯着那碗羹汤,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偏厅的每一个角落。
两名侍卫守在门口,目光如鹰隼般盯在她背上;林嫂站在一旁,手里捏着帕子,眼神里藏着审视;更远处,屏风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一道更冷的目光,无声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谢临在看着。
喉咙里溢出一声卑微的呜咽,她佝偻着背,膝行两步,颤抖着捧起碗。
鱼羹的温度透过粗陶碗壁传来,烫得她掌心发红。
她低头,嘴唇几乎贴着碗沿,舌尖轻轻沾了一点汤汁。
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开,却让她胃部猛地抽搐。
——毒在哪里?
她不敢停顿,又喝下一小口,喉咙滚动,吞咽的动作刻意放慢,舌尖却绷紧,细细分辨每一丝可能的异样。
没有苦味,没有麻木,没有灼烧感……暂时安全。
她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汤,碗底朝上,向林嫂示意自己一滴不剩。
“倒是个懂规矩的。”
林嫂哼了一声,转头对屏风方向福了福身,“世子爷,您瞧……”屏风后,一道修长的影子微微一动。
“再等半刻。”
谢临的声音很低,像冰层下的暗流,冷得刺骨。
洛昕的脊背绷得更紧了。
半刻钟像一辈子那么长。
洛昕跪在原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的胃里翻江倒海,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汤里真有什么,喉咙深处泛起一丝诡异的甜腥。
她死死咬着牙,指甲抠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终于,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挲的轻响。
“带下去吧。”
谢临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像是赦令。
洛昕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分,喉咙里挤出几声含糊的呜咽,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做出感恩戴德的姿态。
林嫂拽着她的衣领把她拖起来,尖利的指甲掐进她后颈的皮肉里。
“算你命大!
滚去后院把恭桶刷了!”
洛昕踉跄着被推出偏厅,后背撞在廊柱上,疼得眼前发黑。
她低着头,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呜咽,手指却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活下来了。
但这才刚刚开始。
后院的夜,比前院更黑。
洛昕蜷缩在仆役房最角落的草席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缓缓睁开眼。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藏在草席下的几片干枯草药——这是她白日里偷偷从药房外捡的,虽不致命,但混在一起能让人腹泻不止。
她需要更多。
需要能让人悄无声息死去的毒。
需要能接近谢临的机会。
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只剩一片浓稠的黑暗。
洛昕无声地坐起身,像一抹影子滑向门边。
——该去探路了。
三更的王府,寂静如坟。
洛昕贴着墙根,避开巡夜的灯笼,溜进了西侧的小厨房。
这里是给低等仆役备膳的地方,平日无人看守,但食材粗糙,谢临的饮食绝不会经手此处。
她本不抱希望,却在灶台下的暗格里摸到一包东西。
——砒霜。
她的呼吸一滞。
王府里有人想毒死仆役?
还是……有人和她一样,在暗中布局?
正思索间,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洛昕迅速将砒霜塞回原处,闪身躲进柴堆后的阴影里。
来的是两个小厮,提着灯笼,神色慌张。
“快!
世子爷发怒了,前院要见血!”
“又是谁触了霉头?”
“听说是曹公公安插的眼线,被揪出来了……”洛昕的瞳孔一缩。
——机会来了。
前院的石板地上,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洛昕混在围观的仆役中,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住院中央的场景。
谢临站在台阶上,一身玄色锦袍,月光下苍白如鬼。
他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刀尖滴血。
“说。”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寒,“曹吉祥还让你探听什么?”
地上的人颤抖着抬头,嘴唇蠕动,还未出声,谢临的匕首己经抵上他的喉咙。
“想清楚再答。”
他微微俯身,唇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却冷得骇人,“你的家人,还在曹府当差吧?”
那人瞳孔骤缩,脸色惨白。
下一秒——刀光一闪,血溅三尺。
人头滚落,谢临的靴尖轻轻一踢,那颗头颅便咕噜噜滚到了仆役们的脚边。
洛昕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看着那颗头颅空洞的眼睛,看着谢临慢条斯理地擦拭匕首,看着他抬眼扫视众人时,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她身上。
一瞬间,她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