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我是铜锣湾扛把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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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刚过,天色灰蒙如浸水的旧棉絮,一层薄雾贴着江南花家堡的青瓦白墙游荡。

偌大的宅邸沉睡未醒,唯有庭院深处那株老梅,虬枝刺破薄雾,缀着几粒将开未开的骨朵儿,透出些微清冷的活气。

“嘭!”

一声巨响,突兀地撕裂了晨间的宁谧。

那声音沉闷,带着木头不堪重负的***,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精雕细琢的门板上。

紧接着,是少女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啊——!”

声音来自六少爷花满庭居住的“听涛苑”。

花如令刚刚呷了一口温热的参茶,瓷盏端到唇边,那声巨响和尖叫便隔着几重院落,针一样刺进耳朵。

他手腕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汤泼溅出来,淋湿了绣着金线云纹的锦袍前襟。

他像是被烫着了,又像是被那声音抽了一鞭子,布满倦意的脸上肌肉狠狠一跳,深重的眼袋下浮起一层难以掩饰的烦躁与……认命般的灰败。

伺候在旁的管家福伯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躬了躬身,动作麻利地递上一块干净的丝帕,声音平淡无波:“老爷,又是六少爷院里。”

花如令没接帕子,任由那深褐色的茶渍在昂贵的锦缎上晕开一片狼狈。

他重重地将茶盏顿在紫檀木的案几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盏盖在托碟里跳了几跳。

“知道,还用你说。”

花如令额声音略显低沉,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无处发泄的火气,“这个孽障!

昨天还在房顶上抱着柱子说是定海神针,要闹龙宫,今天又是什么路数?

拆房子吗?”

他烦躁地挥挥手,像是要赶走眼前无形的苍蝇:“去看看,叫几个人,只要别让他真把自己点了,随他折腾。”

语气里满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放任。

听涛苑内,景象远比花如令想象的更具冲击力。

院门洞开,半扇门板歪斜着挂在门轴上,摇摇欲坠。

小丫鬟小荷缩在院子角落一丛瑟瑟发抖的芭蕉叶后面,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哭都忘了,只惊恐地瞪着院子中央那个身影。

花满庭就站在那里。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就寝时的雪白中衣,赤着脚,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几缕黏在汗湿的额头。

可他那张本该是江南贵公子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却拧着一股子截然不同的蛮横与凶狠。

平日里总带着点茫然空洞的眼神,此刻锐利得像刀子,扫过之处,连清晨微凉的空气都似乎被割开。

只见在他的手中,倒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那是他房里唯一的装饰,一柄未曾开锋的仪剑。

此刻,剑尖拖在地上,随着花满庭迈步,在青石板上划拉出刺耳的“滋啦”声,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叼!”

他猛地啐了一口,那动作粗野得与这雅致的庭院格格不入。

他抬起赤脚,狠狠踹向旁边一盆开得正好的兰花。

“哐啷!”

紫砂花盆应声而碎,泥土和碎裂的兰草根茎溅了一地。

他看也不看,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正屋的方向,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径首朝着花如令日常处理事务的“静思堂”闯去。

几个闻声赶来的健壮家丁,手持棍棒,堵在通往静思堂的月洞门前。

他们看着六少爷这副前所未有的凶煞模样,握着棍子的手都有些发颤。

“六……六少爷!”

为首的家丁壮着胆子开口,“老爷吩咐……扑街!

阻住晒!”

花满庭一声暴喝,如同平地炸雷,震得几个家丁耳膜嗡嗡作响。

他手中的长剑猛地由倒提转为斜指前方,剑锋虽钝,但那决绝的气势却带着一股亡命徒般的狠戾,“边个够胆拦我浩南哥?

信唔信我斩开你十几碌?”

奇怪的粤语俚语,裹挟着浓重的市井匪气,如同滚烫的油泼进了江南温软的水乡空气里。

家丁们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但那扑面而来的凶悍之气却让他们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花满庭,或者说浩南哥,根本没把这些“杂鱼”放在眼里。

他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又张狂的冷笑,肩膀一沉,竟是用一种街头斗殴般蛮横的冲撞姿态,硬生生从几个家丁中间撞了过去。

家丁们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东倒西歪。

有人下意识地想伸手拉扯,却被他反手用剑柄狠狠砸在胳膊上,痛呼一声缩了回去。

浩南哥脚步毫不停滞,赤脚踩过冰凉的石阶,留下一个个带着泥污的脚印,目标明确地朝着静思堂紧闭的大门。

“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静思堂那两扇厚重的、象征着家主威严的楠木门扉,被一只赤脚狠狠踹开,撞在两侧墙壁上,发出痛苦的***,震得梁上都簌簌落下些微灰尘。

花如令刚在福伯的服侍下勉强擦去衣襟上的茶渍,正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

这声巨响和猛然灌入的冷风,让他浑身一激灵,猛地抬起头。

逆着门外涌入的、带着薄雾的灰白晨光,他看到了自己的六儿子。

花满庭的身影堵在门口,衣衫不整,赤脚散发,手里倒提的长剑闪烁着不祥的冷光。

那张酷似亡妻的俊秀脸庞,此刻却扭曲着一种花如令从未见过的、属于底层泥潭里挣扎出来的凶狠与贪婪。

他像一头闯入羊圈的饿狼,眼神扫过这间象征着花家财富与地位的厅堂,没有半分敬畏,只有***裸的、估量猎物般的垂涎。

“花如令……”